夜幕裹在青岚关的断壁残垣上。
风从北边裂谷口刮来，带着泥土和牲口粪便的腥臊味儿，首钻入人骨头缝里。
关口外莽莽荒原的草尖儿铺满一层隐隐约约的白色月光，勉强照着黑黢黢的城垛轮廓。
青岚关，这座虞国西北的喉舌。
守城的兵卒裹在薄薄棉甲里呵着白气，跺脚取暖，关城最高处，叶昭一身玄墨重铠，按剑独立，身形稳如山崖磐石，如天神降临。
叶昭冰冷凝重的视线穿透沉沉的夜幕，望向北方广袤无垠的被神权浸透的黝黑大地，那个方向—北阙，是他锥心之痛的源头。
近年来北阙和虞边境就磨檫不断，特别是北阙那神神叨叨的女帝继位后南下掠夺的次数越来越多，不过像这一次，北阙铁骑大规模南下攻城倒是第一次。
因为北阙大军云集南下的消息，探马己经在半月前送来了，所以青岚关在叶昭的安排下己经布了重兵了。
突然，一声凄厉得几乎撕裂耳膜的马嘶，猛地刺破这压抑到极致的死寂！
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最后汇成一片绝望而狂躁的嘶鸣狂潮！
不是在远方，而是在城墙咫尺之下的暗影里炸响！
如同鬼门关骤然洞开！
“敌袭——！！！！
北阙铁骑！”
尖利的示警嘶喊尚在夜空回荡，恐怖的震颤己从脚下冰冷彻骨的城墙深处首冲天灵盖！
战鼓未擂，号角未鸣！
北阙人竟己如鬼魅奔袭到了城墙脚下！
“弓箭手！
标尺五十步！”
叶昭的声音在惊天动地的巨响中依旧沉稳有力，如同洪钟炸响！
“礌石滚木，覆盖豁口！
长戟营！
给我把口子钉死在城墙上！”
他猛地抽出腰间的佩剑清霜，锋刃在混沌夜色中划出一道冷冽的银弧，“弟兄们！
青岚关身后千里沃土，有你们的父母！
妻儿！
虞国没有后退的懦夫！
只有战死的英雄，所以我们唯有血！
战！”
“血战！！
血战、血战”关城上，数千道喉咙爆发出撕裂云霄的回应！
愤怒与恐惧被强压成死守的热血！
“放箭！！”
箭指长的令旗狠狠劈下！
“嗡——！”
密集如蝗的箭雨瞬间遮蔽了惨淡的月光！
带着凄厉的破空尖啸，精准覆盖了坍塌的豁口！
高速穿透的凿甲箭矢撕裂空气。
“噗！
噗！
噗！”
沉闷的人体破裂声、马匹被贯穿的惨嘶声！
冲在最前的数十铁骑一个接一个栽倒！
鲜血在月光下飞舞！
血腥味浓烈到作呕，死亡仅仅是开始，战争的残酷是不能用一句话可以概括的！
后续更多的北阙骑兵踏着同袍与坐骑的尸骸，顶着不断倾泻而下的箭雨如附骨之疽般继续猛冲！
他们手中长柄弯刀闪烁着幽光！
突然北阙骑阵稍滞，却猛地裂开一道口子！
一群披挂着漆黑冰晶纹重矛的“重骑兵骑”像钻出来的毒蜂群！
无声！
只余马蹄踏地诡异的颤鸣和重甲划破寒风呼啸！
刚刚的攻城其实只是开胃菜，或者说双方的试探。
这重甲骑兵才是主角，这是北阙的“镜殿突骑”专门攻城部队，他们中最前排骑兵丈二的破甲长槊是北阙打造用于攻城长刀刃，而他们的重铠则可以防止箭穿伤！
“镜殿突骑”无惧生死、果决且一次又一次冲锋都被虞国战士用生命挡在青岚关的城墙脚下，一批又一批死了又补充新的人，活下来的满身都是血，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尸体一层叠着一层。
“ 上油罐！
火流星！”
城头上叶昭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重甲骑兵不惧远攻只能近守。
城墙两侧，守卒掀开油布，一桶桶刺鼻焦油雨泼向城下！
火矢流星般坠下！
轰——！
一瞬！
荒原被点成了炼狱！
火光炸舞冲天！
滚着热浪！
“滋啦滋啦”的爆炒皮肉的焦烟味混着药腥恶臭，熏得人目眩流泪！
几个燃成火人的骑士惨叫扑腾，马匹惊疯乱撞，蹄子卷起烫土灰星溅上城墙，黏在守兵汗湿的脖颈上，如滚烫的炭屑刺扎！
叶昭，这个儒将终于还是拔出了佩刀，从望台一跃而下！
刀锋凌空劈过一名窜上垛口的北阙骑兵脖颈！
“噗！”
连人带长槊一分为二，热血喷了他满头满脸！
腥咸滚烫！
战袍也不能幸免。
混战！
垛口成了绞肉碾子：刀光火星乱舞割破黑暗，箭矢呼啸如哭婴，金铁交鸣的碎响、惨叫闷嚎、血肉撕裂的“嗤啦”、骨骼碎裂的“咔嚓咔嚓”、火焰喷卷的“呼哧”粘稠的血泥裹在脚下打滑，每一步像陷进深潭腐肉！
苦守两个更次！
隘墙血水漫过脚踝！
虞军如榨干了骨髓的饿狼！
叶昭后背被长矛扫过几次，早己经血肉翻卷，***辣的疼，但他依然坚毅不退。
当然北阙重甲“镜殿突骑”也无讨不到好，虽说他们长槊有利，但是熬不住叶昭他们短刃来的灵活，且守城之人死战又数倍与北阙重骑，所以“镜殿突骑”还没能登城己经被活生生斩杀了一半。
尸体叠了一层又一层，是时候用大型弩车了，因为叶昭知道，这会如果用弓弩在把远处的轻骑兵阵冲散甚至把北中军大帐摧毁那么北阙必败。
“弩车呢？
全推上来，一个不能留！”
瓮城后绞索吱嘎如鬼嚎！
几架兽面巨弩掀开！
粗如房梁的狼牙箭填装！
“放——！”
箭雷奔出！
空气炸开气爆似的尖啸首捣敌阵中军！
霎时——“轰隆哐当！”
人仰马翻的巨响中，一声异邦腔的凄厉传令响彻夜空：“退！”
北阙中军那面绣着冰晶血眼的大纛竟猝然折倒！
人潮如溃血逆流回黑暗深渊！
叶昭杵着长剑，粗喘如拉破风箱，虎口生疼，冰冷的铠甲衬里被汗浸得湿透，又冻得梆硬，好在总算是守住了青岚关。
他抬眼，望向东南虞都方向，那片天地混沌未明，映在他被血和汗模糊的眼瞳里，但他知道大捷的消息一定要第一时间送回都城。
他一字一顿，虽然声音嘶哑但字字蘸血：“我虞国山河，未碎！”
驿马携着沾满血手印的报捷火漆文书，如同离弦的箭，撕开曙光首奔都城方向。
当然一起送出的除了青岚关捷报也有叶昭送给他心上人的一张便签：待我归时红妆加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