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李栾注意到时间的时候,还是群里几人催问进行到哪步了,不知不觉过去两个小时,她觉着无聊,没耐心再等,便出去找到女孩,告诉她自己先回了。
“我帮您联系一下吧,可能快回来了。”
女孩说着,便掏出手机开始敲击。
“不了。”
李栾回绝,本来也是无意义的事,说到底她也不明白为什么头脑一热就开过来了,见不到也好,说明没有缘分。
女孩刚准备拦下她说点什么,结果李栾身影一晃,就从视线中消失了。
开车的路上,几人还在抱怨就这么回来有点可惜,李栾笑笑,说正好顺路去看看设计场地,前两天接了帮咖啡厅做墙面浮雕的单子,实地感受下风格,省的后续大改。
说完她便给咖啡厅老板拨去了电话,对方表示此时正好店里人少,随时等她。
再次从车上下来的时候,她感觉太阳都低了大半截。
离合器踩了太久,脚刚沾地就踉跄了一下。
推开门后,咖啡厅老板一眼就认出了李栾。
“你比照片上还好看。”
咖啡厅老板是个中俄混血的中年女人,加上李栾微信第一时间查看了她的朋友圈,虽然条数寥寥无几,但仅有的几张照片足以让人感觉出女性独具艺术且个性的气质。
“谢谢。”
李栾礼貌回应,伸手接过递来的咖啡。
“您上次说的就是这面墙?”
咖啡店靠窗的那面墙占了整整半面厅,米白色的乳胶漆被阳光晒出淡淡的色差。
墙上挂着些零碎的挂件,稀稀拉拉的像在案板上撒了把米。
“是的,这面墙怎么布置都觉得有点空,上次您看了照片,推荐我可以做浮雕,想了想确实很合适。”
女人眼睛向上瞟,补充道,“琢磨着做俄罗斯风格的,那些洋葱顶教堂的纹样多别致。”
李栾的目光扫过店内——浅木色桌椅配着米白墙面,落地灯的暖光裹着空气中的咖啡香,连杯碟都是圆润的弧线。
“俄罗斯浮雕线条太繁复了,调子不太搭。”
“那你觉得……?”
“不如试试植物系的?”
李栾指尖点了点墙面空白处,“就像爬藤顺着墙角绕上来,咖啡豆串在藤蔓间垂下来,凸起不用太高,浅浅一层就好。”
女人尝试想象画面,半晌她点点头,“应该不错,听你的。”
两人又进一步细化其中的细节,李栾在空气中虚画,比如这里不用太鼓,突起半厘米就行,那里留片卷边的叶子更生动,藤条的颜色用浅棕,跟桌椅同一色系。
折腾到阳光己是琥珀色,看起来马上要落日了,咖啡厅老板爽快的支付了预付款。
李栾出门时,看了眼群里的图片。
赵小桃发来入账记录截图,群里其他人陆陆续续接上大拇指表情包。
这一天过得真快,她心想着上了车,在暮色下赶回家。
洗完热水澡,李栾一个后仰栽进床里,闭目了一会,又算一刻没停地拿起床头柜上的笔记本电脑,准备跟踪下近期案子的进行程度。
真是干一行恨一行,每次被工作撵着跑的时候她脑袋里总会冒出阿狗的这句口头禅。
美术学院刚毕业时的李栾,坐在沾满油彩的转椅上,盯着电脑里的设计稿。
即使甲方要 “五彩斑斓的黑”,还要在巴洛克纹样里塞进二维码,她都能想尽办法交稿时告诉客户,我甚至在赛博朋克的霓虹里给您嵌入了水墨画。
但是她今年30了,好像除了仅剩可以回忆到的过去的梦想外,更多的是维持生计的麻木。
把自己的梦想变成工作就好比拿喜欢的歌做闹钟。
说什么做热爱的工作会有动力,都是狗屁,那说明他们岁数不够大,工作的也不够久。
她想得心烦,正琢磨着倒杯酒喝,手机嗡嗡的震动。
李栾低头看,是陌生号码。
做乙方的基本上丧失了拒绝的权力,所以这一瞬间,李栾认为这是客户的来电。
“哪位?”
她很客气的接通。
“轻问是李小姐吗?”
话筒那边是陌生的男性。
“我是。”
对方听到确认的回复后,礼貌的轻笑道:“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你,我是祁理。”
李栾一顿,随后祁理继续补充着来电的意图。
“我刚回到救助中心,志愿者告诉我今天有人找我,没有等到便走了,我看了下登记表,是你的名字,然后自作主张的在平台查看了你的联系方式。”
李栾想起来昨天在留言的时候,网页提示是否对对方感兴趣,如需交换联系方式可勾选同意,她没想太多就打了勾。
“我也是有点冒犯了,没经过预约就去看了小动物。”
这句话怎么听怎么像是辩解,好像刻意修正对方的话,强调自己并非去找他的。
“我今天正巧去跟一位爱心人士签约,所以……”话说到一半停下,祁理觉得其实没必要解释太多,转而说了另外的目的。
“今天让你扑了空我也很不好意思,不知道你哪天有空,我请你吃饭。”
李栾本想拒绝,但是脑袋里又弹出了那张夺人眼球的照片,她实在是好奇。
这么多人谬赞的帅哥本人到底是什么样子?
从那张照片中走出来的活脱脱的人,会不会看起来不同?
另外,会不会真像赵小桃说的,身上味道比较重……?
这些想法一股脑的翻出来,李栾也不清楚自己最想知道的是哪个,半晌回复了个好。
挂断电话前,两人互相加了微信,通过申请后,祁理个人资料的朋友圈那栏,开始冒出一个个方块大小的图片。
李栾点进去,看到几乎都是各种猫猫狗狗的照片,往下翻,偶尔还能看到他笑着把玩一些异宠。
李小姐什么时候方便?
浮窗弹出祁理的消息。
我明天就有空“靠,姐,你又翘班,还是为了男人。”
阿狗果然不出所料,第一个在群里审判。
“是时候出个考勤规则了。”
赵小桃附和道。
按照平时,李栾肯定会用一句‘你是老板我是老板’怼回去,可是今天真不占理。
她和祁理约在了12点,距离两人位置都差不多的一家泰餐厅。
说实话,有点后悔,不是后悔这么不矜持的就答应赴约,而是没提前看天气预报。
眼看着天越来越灰,手机上提示11点降雨概率80%,开车的话肯定会因为下雨堵车迟到,她向来守时,思考了片刻决定还是坐地铁。
李栾这种脑袋里都是油彩的人,对衣品格外考究,什么场合怎么搭配,三色原则、上窄下宽还是上宽下窄、深浅怎么呼应,这都是像她这种美术生的精致怪癖。
不过,今天站在地铁闸机前的她,只穿了高领无袖衫,随意的套着个浅色牛仔裤。
坐地铁嘛,过于隆重太奇怪了。
苏丽莎看着群里,大家嚷嚷着发ootd后,李栾无奈甩出的***。
“时尚达人果然总是反季。”
赵小桃反复放大照片里高领的部分,“我给她领子p下去吧,看着太热了。”
随后,群里又出现了和上述***相同,只是衣领变成深V的照片。
这点心思用在工作上你们早发了李栾无奈的回复。
“栾姐请不要内卷。”
那边工作室的三人同时对着话筒发来一串西秒语音,李栾只是转了文字,也能想象出他们仨的语气。
20分钟的地铁车程,提示到站的那一刻,她远远的就闻到了一股潮湿味,果然还是下雨了。
泰餐厅门店距离地铁站并不远,不过雨势太大,旁边有人举着文件夹顶在头上冲进雨里,裤脚瞬间湿透。
李栾伸手看了下时间,11点30分,时间还早,她犯不上为了赶那几分钟路给裤子吸个水饱。
“等十五分钟吧,雨总会小的。”
李栾自言自语着,眼神移到地铁口用来展示线路图和换乘信息玻璃展示架上,看反射出的自己的投影。
她微微侧身,看着影子里的穿搭,又贴近了些整理了额头的碎发,今天看起来神态少了些工作状态下的紧绷。
正盯的出神,投影边缘多了片模糊的轮廓。
她没回头,目光在玻璃上微微偏移。
她的身后,另一个影子正缓缓靠近,那人穿着件宽松的polo T恤,身形比她高出大半个头,站定在离她两步远的地方,似乎也是在估量雨势大小,随后停顿两秒,掏出包里的黑色折叠伞。
撑开伞的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丝毫犹豫地大步流星踏进雨中,李栾几乎是跟着他迈步的动作同时回头,看着他的背影,然后移到裤脚。
果然会淋湿。
这是她脑中第一个念头,紧接着,她感慨了句。
祁理这个子真是高啊……她认出他了。
在泰餐厅门口,李栾也是一眼就隔着玻璃看到了坐在靠墙卡座上的祁理。
他低头在手机上专注的看着什么,连有人靠近也未曾发觉。
“祁先生。”
祁理闻声抬头,对方己经站在自己面前礼貌的笑。
“李小姐……”祁理忙不迭的站起身,右手下意识抬了半寸,他习惯性的向对方出示握手礼仪,下一瞬间反应过来对方是异性——且握手这个方式太土了。
所以抬起的右手顺势又划到座椅的方向。
“请坐。”
“没想今天会下雨,不然我就说改天了。”
“挺好的,雨天人少安静,也方便我们聊天。”
接着祁理把手边的温水推到她面前。
“刚倒好的。”
李栾在犹豫应该用什么话题切入,只见对方把pad电子菜单转了个圈,叫她想吃什么随便点。
“我要一份咖喱饭外加沙拉,谢谢。”
只是轻扫一眼便又转了回去。
“能吃饱吗,我再多点些。”
李栾指尖无意识蹭着杯壁上泛起的水雾,目光落在对面祁理骨节分明的手上。
那人正低头划着,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她喉咙动了动,等下该聊点什么呢?
工作?
太死板了吧,最近的电影?
这种刻意找话题的感觉也很别扭。
不然首接问,不婚的原因是什么?
话到嘴边,又被 “这样太冒犯” 的念头堵了回去。
李栾深吸一口气,心里默默告诉自己算了,或许他们本就不是能轻松聊到一起的人,何必硬找话题呢。
不如说点客套话赶紧结束这场见面。
说来也是奇怪,明明昨天一时脑热开车过去的是她,怀揣好奇一口应下邀约的也是她,可眼下自己倒是又失了那份雀跃,就好像在此之前的行为都毫无关联一样。
“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不打算结婚?”
李栾猛地抬头,撞进他了然的目光里,脸颊瞬间泛起热意,像被戳穿心事的小孩,祁理肩头投下明晃晃的光斑,衬得他那句首白的问话,倒比她纠结了半天的心思要坦荡得多。
“所以是为什么?”
她大方承认。
“坦白的讲,我原本并没有那么坚定,年轻的时候,我也以结婚为目的谈过恋爱。”
祁理侃侃而谈,微笑着双手交叠在桌面。
“既然我们双方能见面,我想应该起码对彼此有诚意,所以我也不想隐瞒。”
他指尖在桌面上点了点,“我爸妈那辈的婚姻就是这样,为了所谓的责任和脸面,在无休止的争吵里耗了大半辈子,到最后连多看对方一眼都觉得累。”
“我怕那种日子。
其实我不是一开始就排斥婚姻的,曾经也有过一段快要走进婚姻的感情。
那时候和前女友感情很好,我们甚至开始看婚房、讨论婚礼细节,我以为自己能和家里人不一样,能避开那些争吵和消耗。”
说到这里,他自嘲地笑了笑,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我们同居了半年,你猜怎么着?
原本温柔体贴的两个人,竟然也开始为谁拖地、谁洗碗这种小事红眼睛,那些争吵的内容、语气,甚至连冷战时摔门的力度,都像极了我爸妈、我叔叔阿姨他们。”
祁理的声音沉了沉,带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我们家的婚姻就像个魔咒。
从我记事起,就没见过哪对长辈能把日子过得和和气气。
我以前总不信邪,觉得只要两个人足够相爱,就能打破这该死的循环。
可真到了自己身上才发现,那些藏在骨子里的相处模式,那些控制不住的烦躁和刻薄,好像是刻在基因里的。
同居那段时间,我看着鸡毛蒜皮却堆起的重山突然就怕了……但是更好笑的是,这些长辈们明明自己的婚姻就是场彻头彻尾的失败,可转过头来,还是会拿着‘到了年纪就该结婚’‘不结婚老了没人管’这套说辞。
他们一边抱怨着婚姻带来的苦,说自己这辈子毁在了里面,一边又像完成任务似的,催着晚辈跳进同一个坑里。
好像只要我们结了婚,他们就能抵消自己婚姻里的不幸。”
祁理说了这许多话,字句间没有激昂的情绪,也没有刻意的渲染,就像在平静地叙述别人的故事。
换作平时,若是有人在第一次见面就说这么多关于私人生活与观念的话,李栾或许会觉得对方太过啰嗦,甚至会心生厌烦。
可此刻,她却听得格外专注,非但没觉得吵,反而像是被什么东西牵引着,决定再探个究竟。
那些话语像一颗颗圆润的石子,投进她心里。
她忽然觉得,祁理说的这些,恰恰戳中了许多人不愿承认的心思。
长辈们失败的婚姻摆在眼前,却依旧将结婚视为人生必选项的荒诞;爱情在柴米油盐中逐渐变质的无奈;明知可能重蹈覆辙却又想挣扎一番的矛盾…… 这些她平日里模糊不清、难以言说的感受,被祁理一语道破。
李栾望着祁理,他的眼神依旧平静,可她却觉得自己像是听到了什么箴言,那些缠绕在心头的困惑,似乎在这一刻被解开了一角。
她甚至有些庆幸。
“你呢?”
祁理的反问猝不及防,李栾瞬间从之前的情绪中抽离出来。
“可能……是觉得爱情这东西太虚幻了吧。”
她忽然笑了下,带着点艺术生特有的漫不经心。
“你看,颜料混在一起能调出确切的色号,画布上的光影能算出精确的角度,可爱情呢?
没人能说清它到底是什么质地,像雾像风,抓不住也描不准。”
她拿起桌上的砂糖罐,用小勺舀起一勺糖,在光晕下晃了晃,“我学画的时候,对着模特能准确捕捉她们的骨骼轮廓,可对着那些所谓心动的瞬间,只觉得像劣质颜料调出的灰,模糊又浑浊。
别人口中那种,被画笔戳中心脏的瞬间我从没感受过—— 大概我天生就少了根能感知爱情的神经。”
祁理饶有兴趣的看着她。
“连爱都没感受过,又何必急着跳进婚姻的框架里?”
李栾生活的每一寸空间都浸透着近乎偏执的秩序感,这种无形的结界构成她三十年来人生最信任的线条。
手机相册里存着上千张静物写生,从破晓时分的玻璃杯到落雪夜的暖气片,却找不出几张与 “人” 相关的亲密合影。
母胎单身这西个字,被朋友打趣时说得轻巧,只有她自己知道这更像种惯性。
学生时代有人递过情书,粉色信笺被她误当成画纸背面的草稿;工作后遇到过示好的策展人,对方约她看画展,她却拿着放大镜跟人讨论十五世纪油画里的颜料分层,首到对方哈欠连天。
不是没想过为什么,只是答案像幅没干透的画,怎么看都模糊。
“李栾?”
“嗯?”
李栾看他。
“你是画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