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宴会厅，连呼吸声都消失了。
上百位宾客，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跟被施了定身术一样，僵在原地。
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同一个意思：我是谁？
我在哪？
刚才发生了什么？
顾家大少，当众撕毁婚约不稀奇。
可他把未婚妻……让给了情敌？
这算什么操作？
叶尘的脑子彻底宕机了。
他今天来，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抢婚，来打脸，来把过去三年受到的屈辱，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他连台词都想好了。
什么“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什么“今日你对我爱答不理，明日我让你高攀不起”。
可现在……剧本呢？
我的剧本呢？！
看着脚边那份皱巴巴的婚约，叶尘的嘴巴微张，准备好的一腔悲愤和豪言壮语，全卡在了喉咙里，不上不下。
他甚至产生了一种荒谬的错觉。
自己不是来打脸的，而是来……捡垃圾的？
全场的焦点，顾长夜，此刻却完全没心思理会别人的目光。
他的心脏还在狂跳，后背的冷汗己经把昂贵的衬衫浸得冰凉，紧紧贴在皮肤上。
手机屏幕上的猩红警告，和裙摆下那一闪而过的漆黑触手，两个画面在他脑子里疯狂交替，像两只手，死死扼住了他的神经。
跑！
必须跑！
但就这么跑了，那个女人会怎么想？
一个能被系统判定为“灭城级”的怪物，会轻易放过一个看到了她秘密的“凡人”？
不，她绝对不会！
恐惧催生了智慧，求生的本能压榨出了顾长夜全部的演技。
他不能就这么跑掉，他要给自己找一个天衣无缝的理由！
一个能让所有人都信服，最重要的是，能让那个“苏清寒”也信服的理由！
电光石火间，一个完美的计划在他脑中成型。
顾长夜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双腿的颤抖，脸上那混杂着恐惧和决绝的表情，此刻竟真的升华出了一丝……虔诚？
他没有再看苏清寒一眼，而是大步流星地走到叶尘面前。
在叶尘错愕的注视下，顾长夜伸出手，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力道之大，差点把叶尘拍个趔趄。
“叶兄！”
顾长夜的声音依旧沙哑，但多了一分前所未有的真诚。
“以前，是我顾长夜有眼不识泰山，是我狗眼看人低！
我给你道歉！”
说着，他竟真的对着叶尘，微微弯了弯腰。
轰！
人群彻底炸了锅。
“我没看错吧？
顾大少给那个叶尘道歉了？”
“还鞠躬了？
他疯了？！”
“这比太阳从西边出来还离谱！”
叶尘本人更是如遭雷击，整个人都麻了。
这顾长夜，今天出门是忘吃药了，还是吃错药了？
然而，更炸裂的还在后面。
顾长夜首起身，指着自己，一脸的痛心疾首。
“你看看我，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整天就知道吃喝玩乐，我算个什么东西？”
他又遥遥一指台下的苏清寒，语气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咏叹调的狂热。
“可苏小姐是什么人？
那是天上的神女，是坠入凡间的谪仙！
冰清玉洁，神圣高贵！”
“我这种凡夫俗子，连给她提鞋都不配！
强行把她绑在我身边，那是对她的亵渎！
是对神灵的冒犯！”
这番话，在宾客们听来，就是彻头彻尾的认怂。
原来是怕了叶尘，找个台阶下啊。
不少人脸上都露出了鄙夷和看好戏的神情。
可这番话，落入台下苏清寒的耳中，却掀起了滔天巨浪。
她那双万年冰封的眸子里，第一次融化开一丝裂痕。
神女？
亵渎？
冒犯神灵？
这些词，从一个普通人口中说出，是吹捧，是恭维。
可从一个刚刚窥探到她“裙底”秘密的人口中说出……那味道，就全变了。
苏清寒的视线，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落在了顾长夜的身上。
她清晰地看到了他眼底深处，那来不及完全掩饰的、对未知存在的极致恐惧。
也看到了他此刻脸上，那为了活命而表演出来的、滑稽又决绝的狂热。
他……看到了。
他真的看到了。
看到了她不属于人类的那一部分。
然后，他用凡人最卑微，也最聪明的方式，划清了界限。
他不是在退婚。
他是在……拒绝一尊神。
一个有趣的凡人。
苏清寒那张绝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眸光深处，却掠过一抹无人察觉的玩味。
她对这场无聊的订婚宴，第一次产生了兴趣。
而台上的顾长夜，己经把自己的表演推向了***。
他一把抓住叶尘的手，用力地晃了晃，神情恳切得像是要把自己的亲妹妹托付出去。
“只有你！
叶尘！
你才是人中之龙，天命所归！
你才是能与神女并肩而立的真命天子！”
“我顾长夜，今天就把话放这！
从今往后，苏清死……咳，苏清寒就是你的人了！
谁敢跟你抢，我第一个不答应！”
说完，他如释重负地长出了一口气，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他不管周围人是什么反应，也不管叶尘己经石化成了雕像。
他转过身，对着台下深深一鞠躬。
“各位，我顾长夜自知德不配位，主动退出！
这场订婚宴，就当是为叶兄和苏小姐提前举办的喜宴了！”
“我身体不适，先走一步！
你们继续，千万别客气！”
话音未落，他便头也不回地冲下台，以百米冲刺的速度，逃也似的冲向了宴会厅的大门。
活命！
活命才是最重要的！
整个宴会厅，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寂。
叶尘站在台上，手里仿佛还残留着顾长夜手掌的温度，脑子里只剩下一片浆糊。
所以……我今天来，到底是干嘛的？
所有人的目光，下意识地汇聚到了那个自始至终都未发一言的女人身上。
苏清寒。
只见她缓缓起身，银白色的裙摆在灯光下流淌着月华般的光辉。
她没有去看地上的婚约，更没有去看台上的叶尘。
她那双冰冷而深邃的眸子，只是静静地，凝视着顾长夜仓皇逃离的方向。
良久。
一道清冷得不带丝毫烟火气的声音，在寂静的厅内响起。
“订婚，继续。”
什么？
众人一愣。
和谁继续？
叶尘的心猛地一跳，难道幸福来得这么突然？
然而，苏清寒的下一句话，却让全场所有人，包括叶尘，都如坠冰窟。
她慢慢地，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只认，顾家的婚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