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穗将最后半支葡萄糖注射液咬在齿间，橡胶塞的苦味在舌尖炸开，手术服后背洇出的汗渍正顺着脊椎往下淌。
"除颤仪准备！"她单手扯开蓝色帘幕，余光瞥见新来的住院医正对着心电图皱眉。
实习生总是这样，面对室颤波就像看到外星密码。
林穗用肩膀顶开他，电极板在掌心发出轻微的嗡鸣。
突然有冷杉混着消毒水的气息逼近，戴着无菌手套的手从她头顶掠过，精准扣住患者***的胸膛。
"心包填塞。
"低沉的男声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准备心包穿刺。
"林穗猛地抬头。
男人白大褂里露出挺括的烟灰色西装领，胸牌上"顾明琛"三个字被溅上的血渍模糊了边角。
这是今早医务处群邮里提到的心外新聘专家，据说在梅奥诊所主刀过总统医疗团队都不敢接的病例。
"患者有蚕豆病过敏史。
"她按住对方要去拆穿刺包的手，指尖触到铂金袖扣的凉意，"强心苷类会诱发溶...""让开。
"顾明琛直接抽出手臂，穿刺针在无影灯下划出银弧，"有时间背教科书不如去查房。
"他俯身时，后颈露出一截黑色纹身，像是某种荆棘缠绕的十字架。
林穗看着监护仪上突然飙升的ST段，抓起护士台电话的手在发抖。
当抢救床碾过她掉落的发卡时，塑料碎裂的脆响混着此起彼伏的警报声，在视网膜上烙下一串猩红的光斑。
晨会时顾明琛的白大褂一尘不染。
他靠在示教室最后排，长腿交叠，钢笔在死亡病例讨论记录上勾画的速度甚至快过主任的语速。
林穗盯着他袖口随动作时隐时现的纹身，突然想起昨夜那个溶血患者的血氧饱和度——也是这样诡艳的深红，在呼吸机管道里翻涌成泡沫。
"...所以这种傲慢的精英医生就该滚回他的私人医院。
"护士长把病历本摔在配药台上，玻璃瓶在推车里叮当作响。
林穗正在核对多巴胺剂量，忽然听见走廊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
担架床轮子与地砖摩擦出刺耳的锐音，她看见顾明琛的白大褂下摆被风掀起，露出沾满血污的西装裤腿。
他徒手按着患者颈动脉，食指关节因为用力泛起青白，却仍能用德语清晰报出一串实验室数据。
躺在血泊里的女孩穿着蓝白校服，马尾辫散开在渗血的绷带上。
林穗冲过去时踩到一截断掉的钢笔，金属笔尖在她掌心划出细痕。
顾明琛突然抓住她手腕，将她的手指按在患者股动脉上。
"数脉搏。
"他声音里带着奇怪的震颤，额角有冷汗滑进衬衫领口，"我需要你数脉搏。
"她这才发现他的手冷得像刚从冰柜里拿出来，黑色荆棘纹身顺着发抖的手腕钻进袖管。
担架床碾过那支破碎的钢笔，金属外壳在急救灯下折射出冷光，林穗看清上面刻着模糊的德文字母——那似乎是个名字。
女孩的股动脉在林穗指尖下跳动着不规则的潮汐。
她听见顾明琛在用止血钳剥离黏连的血管鞘，金属碰撞声里忽然混进一声模糊的"Lena"。
林穗瞳孔骤缩——那是钢笔上蚀刻的德文。
三年前的慕尼黑雨夜突然撞进视网膜。
急救车顶灯在滂沱大雨中晕染成血色光圈，她跪在翻倒的奔驰车旁，怀里金发少女的校服被安全气囊粉尘染成灰白。
那时她德语还磕绊，却永远记得少女最后攥着她护士牌说的"Schwester Lena"。
"室速转室颤！"护士的惊呼将林穗拽回现实。
顾明琛正在徒手做心内注射，针头刺入心室的瞬间，他腕间的荆棘纹身擦过女孩染血的校徽——同样的蓝白条纹，同样的枫叶刺绣。
林穗突然抓住除颤仪手柄："电压提到200焦耳。
" "你疯了？儿童剂量——" "她装了ICD起搏器。
"林穗扯开女孩衣领，锁骨下方崭新的手术疤痕正在渗血，"疤痕走向和今年《循环》杂志报道的微型植入术式完全一致。
"顾明琛的瞳孔细微地收缩。
他伸手触诊女孩腹部时，林穗注意到他尾指在不受控地痉挛，就像当年那个攥着破碎吊坠的德国警察做笔录时的颤抖。
当除颤电极板贴上皮肤的瞬间，女孩突然睁开眼用德语嘶喊："哥哥别碰那个十字架！"顾明琛的止血钳当啷落地，监护仪上的QRS波群在尖叫中归于平直。
林穗的护士牌被撞飞在血浆里。
她俯身去捡时，用染血的白大褂裹住女孩的手——就像三年前她用无菌纱布包住垂死少女被玻璃割伤的手指。
那时有德文报道称，车祸幸存的心理医生因未能救回亲妹妹而陷入解离性遗忘。
"准备ECMO。
"顾明琛的声音像绷到极致的琴弦，"联系神经外科会诊基底动脉夹层。
" 但林穗看见他正在偷偷调整呼吸机参数，将氧浓度调到足以掩盖代谢性酸中毒的数值。
这个手法太熟悉了，当年慕尼黑医院监控录像里，某个背影也是这样站在她负责的呼吸机前。
护士长突然举着化验单冲进来："家属在闹事！说是我们白天用错药——" 话音未落，走廊传来玻璃爆裂的巨响。
林穗被顾明琛猛地拽到身后，医用推车擦着她耳际飞过，砸在防爆玻璃上蛛网密布。
暴怒的男人举着输液架嘶吼："还我女儿！你们这些杀人犯！"混乱中有人打开了消防喷淋。
在倾泻而下的水幕里，林穗看见顾明琛的白大褂后襟翻起，后腰处的荆棘纹身末端连着一串德文数字——正是当年车祸发生的经纬度坐标。
"小心！" 顾明琛突然转身将她扑倒在器械车下。
钢制输液架擦着他后颈掠过，在水雾中划出一道血线。
林穗的掌心按在他心口，隔着湿透的衬衫触到某种坚硬的凸起。
是半枚嵌在皮肤里的十字架吊坠，和她三年前在车祸现场捡到的那半枚严丝合缝。
第二章 创口贴上的经纬度ICU的蓝光在瓷砖地上流淌，像一条没有尽头的静脉。
林穗靠在更衣室铁柜前，指尖反复摩挲那半枚十字架吊坠。
掌心的伤口已经结痂，却仍能描摹出顾明琛皮肤下凸起的纹路——三年前她在车祸现场找到的吊坠断口，此刻正在白炽灯下泛着同样的冷光。
门外传来消毒凝胶按压泵的闷响。
林穗迅速将吊坠塞进护士服口袋，转身却撞进一片带着血腥味的阴影里。
顾明琛的白大褂搭在臂弯，露出被划破的衬衫领口，那道新鲜的擦伤横亘在喉结下方，像心电图突然拉直的线条。
"你的护士牌。
"他将沾着血污的亚克力板扔在器械车上，"德语拼写错了。
" 林穗的瞳孔猛地收缩。
证件背面用马克笔涂改过的"Lena"字迹正在渗色，那是三年前慕尼黑医院为德语区患者特意标注的昵称。
警报声骤然撕裂凝滞的空气。
两人同时冲向3号床，心电监护仪正显示着诡异的双相T波。
蓝白条纹病号服下，少女的胸腔像破损的风箱剧烈起伏。
林穗伸手去调呼吸机参数时，发现氧浓度被锁死在85%。
"让开。
"顾明琛的听诊器压上患者心前区，金属触感器却悬停在第三肋间。
那里有条蜈蚣状缝合疤痕，针脚走向与德国医疗纪录片里展示的非法器官移植案例惊人相似。
林穗突然抓住他手腕："你早就知道她的心脏不是原装的。
" 监护仪的蓝光在顾明琛镜片上折射出菱形光斑。
他反手扣住林穗的指尖按向患者腹部，皮下硬块硌着指腹的触感让她想起慕尼黑警局证物袋里那些冰凉的脏器标本。
"十二小时前刚植入的肾动脉支架。
"顾明琛的声音像手术刀划过玻璃，"现在你告诉我，哪个高中生需要价值二十万欧元的抗排异贴片？"护士站的广播突然***急救通知。
林穗转头瞬间，顾明琛迅速将一支淡绿色试剂推入静脉通路。
她认得那个琥珀色安瓿瓶——三年前慕尼黑医调委公布的违禁药品目录首位，能让人在尸检时呈现急性心梗假象。
"你在销毁证据。
"林穗按住输液管的手在发抖，却被他用止血带反绑住手腕。
顾明琛的呼吸掠过她耳后新结的痂："聪明人活不过第二集。
"他的钢笔尖抵在她颈动脉上，笔帽刻着的德文名字在警报灯下泛红。
突然有冰凉的液体滴在后颈。
林穗抬头看见天花板渗水形成的诡异图案——那正是顾明琛纹身中的经纬度坐标。
排水管传来模糊的德语对话声，夹杂着"器官冷链运输""海关抽检"之类的词汇。
少女的心电图就在这时彻底平坦。
顾明琛松开她的力道大得惊人，林穗撞翻的器械车抽屉里滚出半盒创口贴。
她看着那些印着卡通图案的敷料，然想起三年前自己递给车祸少女的正是同款——德国药房从不售卖印着中文说明的医疗用品。
"死亡时间凌晨四点二十。
"顾明琛摘下手套的声音像皮肤撕裂，"通知太平间..." 话音未落，林穗突然撕开创口贴按在他后颈的伤口上。
卡通熊猫图案正好覆盖住纹身中的经度数字，而她的拇指正压着纬度标识。
这个姿势远远看去，就像从背后拥抱一个正在融化的雪人。
"慕尼黑中央火车站往东五百米，"她感觉到掌下的肌肉骤然绷紧，"那家便利店监控保存九十天。
" 顾明琛的钢笔尖刺破了护士服。
林穗迎着他骤然收缩的瞳孔继续说："你妹妹死前买过两盒抗凝剂，但尸检报告显示她血液比矿泉水还干净。
"警报灯突然熄灭。
在突如其来的黑暗里，有人用德语说了句"清理完毕"。
林穗听见金属推车碾过自己掉落的那枚十字架吊坠，而顾明琛的呼吸频率第一次乱了节拍。
心电监护仪的嗡鸣突然被按停，顾明琛关掉开关的手指还悬在半空。
林穗的后背紧贴着器械柜冰凉的金属表面，他撑在两侧的手臂将白大褂染血的袖管绷出肌肉线条，消毒水味混着他领口渗出的血锈味，在两人鼻息间织成一张潮湿的网。
"便利店监控早就被替换了。
"他钢笔尖端顺着她颈动脉下滑，在锁骨中央刻出凹陷，"你该担心的是..."钢笔突然转向挑开她护士服第一颗纽扣，"...怎么解释出现在器官走私现场。
"林穗的膝盖顶进他腿间时，听到他闷哼里带着奇怪的愉悦。
器械车被撞得哐当作响，一管利多卡因滚落在地。
她趁机攥住他腕间的荆棘纹身，指腹重重碾过经纬度数字："那你怎么解释这个？" 他后颈的卡通创可贴随着动作翘起边角，露出底下结痂的伤口。
顾明琛突然扣住她的腰按向自己，手术刀从她口袋滑出，刀柄卡在两人紧贴的小腹间。
"慕尼黑警局编号MS327的未归档证物，"他嘴唇擦过她耳垂上凝固的血痂，"在你枕头夹层里。
" 林穗浑身僵住，那枚沾着脑脊液的执法记录仪，此刻正在她公寓吊顶灯里发烫。
窗外忽明忽暗的探照灯扫过，ICU玻璃映出他们交叠的轮廓。
顾明琛的拇指按在她第二肋间，那是三年前车祸时折断的肋骨位置。
"疼吗？"他指尖的温度穿透棉质布料，在旧伤处燃起诡异的灼热，"当安全气囊压着你撞向那个女孩的时候。
"呼吸机突然自动启动的轰鸣中，林穗咬住他滑至唇畔的袖扣。
铂金棱角刺破舌尖的瞬间，血腥味与三年前奔驰车内弥漫的味道重叠。
顾明琛的瞳孔猛地扩散，这个曾用德语在学术会议上冷嘲热讽的男人，喉结在她齿尖下滚动出破碎的喘息。
"顾医生！" 护士的惊呼从走廊传来。
林穗趁机将手探进他后腰绷带，浸血的纱布下藏着微型冷冻箱磁卡。
顾明琛却抓住她的手按在皮带扣上，金属扣硌着掌纹的触感让她想起停尸房的铭牌锁。
"想要证据？"他舔掉她唇角的血珠，白大褂衣摆扫过她发颤的膝窝，"拿你自己来换。
" 监护仪突然重启的蓝光里，林穗看见他松开领带的左手无名指根部——那里有圈淡白的戒痕，与慕尼黑教堂无名尸骨上的压痕完全吻合。
第三章 晨光穿刺术ICU的自动门在身后合拢时，第一缕晨光正劈开雾霾挤进走廊。
林穗看着消毒区镜面上自己的倒影——纽扣崩开的领口残留着血指印，下唇结痂处还沾着顾明琛袖扣的铂金碎屑。
她伸手去擦，却在镜面反光里瞥见他倚在消防栓旁的剪影，白大褂腰带松垮地系着，手里抛接着那枚冷冻库磁卡。
"林护士！产科急会诊！" 护士长的喊声裹着新生儿的啼哭破空而来。
林穗转身时撞翻转运车上的紫罗兰，花苞跌进顾明琛来不及收回的掌心。
他忽然握住她扶花的手，带茧的拇指按在她腕间突跳的桡动脉上："心率128，你在害怕什么？"产房走廊的声控灯次第亮起，像一串被点燃的生日蜡烛。
林穗抽回手的瞬间，保温箱正从他们中间穿过，透明罩里早产儿的脚丫印在顾明琛的白大褂上，***趾纹与他后颈的荆棘纹身形成荒诞的对照。
"害怕你像三年前那样..."她故意将葡萄糖安瓿掰得脆响，"...在监控死角调换血样。
" 顾明琛突然俯身，鼻尖擦过她耳后新结的痂："那你该怕的是现在。
"他掌心里躺着朵盛开的紫罗兰，花瓣上粘着从她指尖蹭去的血珠，"当年病房窗台上，也放着这种希腊品种。
"记忆闪回得猝不及防。
慕尼黑病房的紫罗兰在雨夜里颤动，她抱着病历本看金发少女将花瓣贴在呼吸面罩上，说这是哥哥从帕特农神庙废墟挖来的野生种。
此刻晨光穿过顾明琛的镜架，在他眼睑投下废墟石柱般的阴影。
产科突然爆发的欢呼声惊散凝滞。
新生儿APGAR评分10分的广播里，顾明琛突然摘下沾血的听诊器环住她后颈，金属听筒贴着她狂跳的脉搏："你闻到了吗？"他声音低得像术中唤醒麻醉时的呢喃，"羊水混着脐带血的味道...多像真相分娩时的血腥味。
"林穗的膝盖撞上转运车护栏。
保温箱里的婴儿突然抓住她垂落的发梢，温热的触感让她想起昨夜少女正在冷却的指尖。
顾明琛的呼吸扫过她颤抖的眼睫："看，新生命总是抓着绝望不放。
""顾医生！"助产士举着染血的胎盘箱跑来，"产妇突发DIC！" 几乎同时，林穗的护士鞋踩到了什么——那支刻着"Lena"的钢笔正滚在血泊里，辨："Für meine einzige Schwester"致我唯一的妹妹。
抢救室的红灯亮起时，顾明琛扯开领带的动作像撕开陈旧绷带。
林穗看着他挽起袖口露出的荆棘纹身，忽然发现那些尖刺的走向与新生儿掌纹惊人相似。
当她们合力按住产妇喷血的创面时，他的小指勾住她发颤的尾指："数到三就松止血带。
.."产妇的宫缩监测仪突然奏响贝多芬《致爱丽丝》——这是产房特设的平安分娩提示音。
"二..."窗外飞过的鸽群在防菌帘上投下跃动的光斑。
"三..."他掌心覆上她握止血钳的手，温度穿透三层乳胶手套。
鲜血溅上无影灯的瞬间，新生儿的啼哭与心电监护仪的复苏警报同时炸响。
林穗在晃动的手术巾下触到顾明琛无名指的戒痕，那里残留着某种药膏的薄荷味——和慕尼黑教堂无名尸骨颅腔内提取的镇定剂成分完全一致。
"你救人的样子..."顾明琛在换气扇的轰鸣中突然开口，沾血的口罩随着呼吸起伏，"...像极了给死人化妆的入殓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