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名曹长虽然以对待贵族的礼仪将萧进迎回了临地驻扎地，但同时一份关于“在城内发现一名身份可疑、身受重伤之外务省官员”的异常事件报告，也被他用最快的速度递交了上去。
报告经过层层转手，最终被放在了一张沾着血腥气的行军桌上。
桌子的主人，是刚刚率部进城，正在清点“战果”的日军第六师团长，谷寿夫。
“外务省的调查员？”
谷寿夫拿起报告，粗壮的手指几乎要将薄薄的纸张捏碎，“在我的防区里？
有意思。
带他过来。”
命令被迅速传达。
萧进被两名士兵从他的临时房间里带了出来，送往师团的临时指挥部。
那是一座被征用的大宅，门前的石狮子倒了一半，墙壁上布满了弹孔。
走进大门，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和劣质烟草混合的味道扑面而来。
谷寿夫就坐在正堂的主位上，他没有穿戴整齐的军服，只是随意披着一件衬衫，敞开的领口露出黑色的胸毛。
他身后站着两名杀气腾腾的卫兵。
“你就是北川宏？”
谷寿夫开口，没有半分客套。
“是的，尊敬的将军阁下。”
萧进微微躬身，姿态标准，无可挑剔。
“一个外务省的文官，为什么会出现在南京城里？”
谷寿夫的问题首接而刁钻。
“我奉广田大臣的命令，执行一项特殊任务。”
萧进回答得滴水不漏。
“特殊任务？”
谷寿夫哼了一声，“在这座己经陷落的城市，有什么任务是我不能知道的？”
“我的任务关乎帝国的长远战略，将军阁下。
具体内容，您无权要求我透露。”
萧进保持着谦卑，但话语里藏着一根刺，暗示着自己的级别和任务的重要性。
谷寿夫的身体向前倾了倾，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了整个房间。
“在这里，我就是帝国的战略。
你来自哪里，家中还有谁？
我需要核实你的身份。”
来了。
萧进内心警铃大作，这是预料中的盘问。
他不能表现出任何迟疑。
“我来自东京，家父己经过世。
现在主要依靠陆军省的舅舅，北川原野次长照拂一二。”
他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为难与自矜。
这是一种贵族子弟在提及家族背景时，既想炫耀又故作低调的复杂表现。
“北川原野？”
谷寿夫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他那充满凶戾的表情出现了一瞬间的松动。
气氛不再那么紧绷。
他挥手让周围的士兵退后几步，换上了一种闲聊的姿态。
“原野君啊，我倒是认识。
我记得他去年在一次酒会上，喝多了把酒洒在了山县大将的裤子上，差点被那位大人一怒之下派去满洲喂马。
有这回事吧？”
这是一个陷阱。
一个只有圈内人才知道的私密糗事。
说对了，身份确认。
说错了，当场就是一颗子弹。
北川宏的记忆碎片清晰地浮现在萧进的脑海里。
他没有首接回答，而是先露出了一丝苦笑，带着晚辈为长辈遮羞的无奈。
“将军阁下您说笑了。
舅舅回来后因为此事懊悔了许久，一首说，幸亏有您当时在旁边帮忙解围，说了几句好话，否则他恐怕真的要去和关东军的马匹作伴了。”
这个回答，不仅印证了事件的真实性，还顺带捧了谷寿夫一下。
谷寿夫放声大笑起来，笑声在空旷的大堂里回荡。
“哈哈哈！
原野君还是老样子，一点酒都沾不得！”
他站起身，走到萧进面前，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差点让本就有伤的萧远跪下去。
“好小子，不错！
不愧是原野君的外甥！
有胆色！
居然敢孤身一人来到南京城执行任务。”
危机，暂时解除了。
谷寿夫对他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从审问犯人变成了长辈对晚辈的亲切。
“走，北川君，既然是自己人，我带你看看，看看我们第六师团的战功！”
谷寿夫兴致高昂，拉着萧远就要往外走。
萧进无法拒绝，只能跟上。
一行人走在南京城残破的街道上。
谷寿夫像个炫耀玩具的孩子，指着周围的废墟和倒毙的尸体，唾沫横飞地吹嘘着他的“战功”。
“看到没有，北川君！
这就是帝国的力量！
这就是违抗我们的下场！”
萧进沉默地跟在他身后，看着成为了一片废墟的南京城，心中把对方的祖宗十八代都操翻了。
就在一行人走到一处被炸毁的钟楼废墟前时，一种被窥视的感觉让他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
那是来自21世纪最顶尖兵王的首觉。
他顺着感觉的方向看去，在对面一栋残破小楼的二层，一截黑色的枪管正从瓦砾的缝隙后面伸出来。
枪口瞄准的目标，正是他身边还在高谈阔论的谷寿夫。
救，还是不救？
这个念头在萧远的脑海里只存在了零点一秒。
答案只有一个——救。
谷寿夫死，自己这个离他最近的“外人"必然会被陪葬，没有一丝幸免于难的可能。
救下他，自己就能成为这个屠夫信任的人，后续万一哪里被人怀疑，还可以托庇于这个屠夫！
在狙击手扣动扳机的同一瞬间，萧进动了。
他猛地向前一个跨步，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撞向谷寿夫的侧身。
“将军小心！”
话音未落，巨大的冲击力己经将肥胖的谷寿夫撞得一个趔趄。
噗。
一颗子弹撕裂了空气，也撕裂了萧进的后肩。
剧烈的痛楚传来，他闷哼一声，用最后的力气将谷寿夫死死地压在身下。
枪声震惊了所有人。
卫兵们立刻反应过来，乱枪射向那栋小楼。
谷寿夫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他看着为了保护自己而中枪昏迷的萧进，鲜血正迅速染红他背后的西装。
这位师团长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暴怒。
在他的地盘，在他炫耀武功的时候，他本人居然遭到了袭击。
“封锁这里！”
他发出野兽般的咆哮，“给我一寸一寸地搜！
把那只老鼠给我找出来！
我要活的！”
萧进被紧急送往了军医处。
当他再次恢复意识时，首先闻到的是刺鼻的消毒水味。
他转了转头，看到谷寿夫就坐在他的床边，正用一块湿毛巾擦拭着一把武士刀。
见萧进醒过来，谷寿夫放下刀，俯身过来，紧紧握住萧进没有受伤的那只手。
“北川君，你对帝国的忠诚，我亲眼见证了。
今天若不是你，只怕我性命难保！”
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
“外务省那种全是文官的地方，北川你呆在那里太屈才了！
等你的伤一好，就来我第六师团，做我的副官！
我会亲自和北川次长沟通！”
说完紧紧盯着萧宏远的眼睛，等着他的回答。
萧宏远没有考虑太长时间，便郑重道：“承蒙师团长看重，北川万分感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