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院里的石榴树又开花了。
推开生锈的铁门,枝桠间簌簌落下几点残红。
砖墙上新发的爬山虎正啃食着去年干枯的藤蔓,像一场静默的战争。
我总以为老屋该是凝固在琥珀里的标本,此刻却惊觉它比我的记忆更早学会了生长。
青石门槛上那道豁口,是祖父用铁锹铲煤时留下的。
每逢梅雨,凹陷处便蓄起一汪水,倒映着母亲晾晒的蓝印花布。
布匹在风里舒展成翅膀的模样,总让我错认成某种即将起飞的征兆。
那时我常趴在豁口旁,看蚂蚁衔着碎米粒在光影里跋涉,直到暮色将它们的队伍染成深褐。
东厢房的雕花木窗终究没能逃过白蚁。
蛀空的木屑堆在墙角,像被时间嚼碎的往事。
父亲亲手打制的八仙桌还在原处,桌面裂开的细纹里嵌着陈年油渍,混着腊八蒜的辛辣气息。
记得每个除夕夜,这张桌子总被挤得吱呀作响。
三婶腌的腊肉、二叔酿的米酒、阿婆纳的千层底,在蒸汽里模糊成团圆的形状。
后院井台的石缝间,去年落下的桂花瓣正在腐烂。
我弯腰汲水,辘轳声惊飞了檐下的麻雀。
井水还是沁着铁腥味,却再没人会在黄昏时喊我"别喝生水"。
水桶摇晃的涟漪中,忽然浮现出祖母用木盆洗头的背影。
她总把皂角捣碎成沫,白发垂落如银河倾泻,皂香混着井水凉意,漫过整个童年。
墙角那株野蔷薇不知何时攀上了屋顶。
暗红的花瓣落在青瓦上,像时光渗出的血。
我踩着吱呀作响的木梯登上阁楼,旧皮箱里的连环画已结满蛛网。
泛黄的纸页间,当年夹进去的槐花早成了薄脆的标本,却仍固执地散发着十九年前的甜香。
瓦当滴落的雨水在青砖上凿出新的凹痕。
老屋在无数个雨季里悄然改变着轮廓,如同记忆本身。
当我转身合上铁门时,一片石榴花轻轻落在肩头——这是老屋给我的临别赠礼,带着锈迹与芬芳。
灶台上的裂纹里还嵌着油星。
铁锅倒扣在砖砌的灶眼上,边缘结着层层叠叠的盐霜,像凝固的浪花。
记得灶神像被烟熏黄的位置,如今空余一块长方形的浅印,如同神祇离去时留下的门框。
母亲总在腊月廿三用麦芽糖黏住灶王爷的嘴,炊烟裹着甜味从瓦缝钻出去,把半个村庄都熏成暖黄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