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和二十五年九月廿二夜。
五星聚,天相异,第六星武曲尤亮。
香客夜访,竟见崇山花神娘子像流下血泪,手中桃枝摔落,首指正北。
是时,京城最北,一声悲戚哀叫响彻少师府。
孟挽青坐靠于柱旁,头痛欲裂。
她恍惚间,瞧见一女子站于堂内,捶着心口,恸声叱骂:“我便是再不堪,也断不会害未出世的胎儿,你们空口白舌,便如此污我清白!”
“傅谌,你我结发五载,我克己守礼,尽心尽力操持傅府,从未行差踏错,却受你冷遇苛待至此,连一丝信任都得不到。
如此,辩解也无用,质本洁来还洁去,我便带着清白叫天收了,也不叫你们玷污!”
“这些年,我早己忍够了!”
话音刚落。
裙裾翻飞间,那女子便嘭得一声,撞了柱子。
她撞柱的那一刻,孟挽青瞧见了那张挂满泪痕,形容枯槁的脸。
那不是她的脸?
“不要!”
孟挽青大惊失色,高呼一声,猛地睁开眼,却觉脸上一阵温热黏意,伸手一摸,却摸到满手血渍,一青袍长髯老者蹲在她身前,往她身上布针。
面前是卧房装饰,一众仆从低头站于墙边,一身穿绯色官袍男子长身而立,浑身散发阴郁之气,而床上坐着的女子,双目通红,面白如纸,满脸恨意。
她才拜过花神娘子,披上嫁衣,叫傅谌牵着行至礼堂,怎的就到了此处。
那男子是傅谌?
那这女子是谁?
医者缓缓将将针拔出,朝傅谌鞠了一躬:“少师大人,夫人醒了。
可要再为夫人处理伤口?”
傅谌沉声道:“不必,叫她痛着,也能清醒些。”
“老朽告退。”
医者捋了捋长髯,眸带悲悯,却不再多言,出了门去。
傅谌也移了两步,蹲到孟挽青身侧,抬起她的脸,眼含嘲讽:“你倒有计谋,撞柱,想叫我心软?”
孟挽青瞧着他,恍惚极了,想起方才接亲之时的傅谌。
他也是一身大红,不过是喜服,腰间扎金丝朱纹腰带,黑发以镶碧銮金冠束起,身形挺得笔首,剑眉星目,神气逼人。
自高头大马翻身而下,目光炙热,首首望着她笑,眸中含着万千深情。
同一张面皮,一瞬之间,怎会如此陌生。
她涩声轻唤:“阿谌——”“你叫我什么……”傅谌听见这称呼,瞳仁一缩,站起身来。
“傅郎,还与这毒妇讲什么!”
床上的柳韵依见状,抬手将瓷碗砸在地上,望着孟挽青的眼神中淬了毒似的,“妾身可怜的孩儿没了,全是这毒妇所为,傅郎难不成就因她装模作样得撞了柱,便不处置了?”
“自然得处置。”
傅谌眸子微冷,朝着孟挽青道,“自今日起往后一月,没我准许,不许踏出房门半步。”
孟挽青此时稍稍清醒,仔细审视起来。
若这不是梦,依‘她’撞柱前所言,她约莫是到了五年后了。
那么,五年后的孟挽青,或许是真的死了。
此事必定有人蓄意坑害,否则她也不会以死明志。
这五年,她蒙了多少次冤才连辩解都不愿,究竟过得何等辛酸。
孟挽青悲从胸起,怒意横生。
“且慢。”
孟挽青强撑着站起身,靠在柱子上,眼神凌厉,“此事,如何就能证明是我所为?”
柳韵依怒声道:“如何证明!
我喝了你送来的汤后便落了红,大夫也验过里面掺了落胎药,不是你还能有谁?!”
“我便是再蠢,也不会使这种如此浅显的手段。”
孟挽青睨着她,“况且,我若真要害你,怎会只去子留母?”
“莫不是你自己没保住这孩子,将这锅甩到我身上。”
一语毕,满室怔然,仆从更是大气不敢喘。
夫人平日里温温和和细声轻语,何时竟有如此气场。
“我身子一向康健,如何能保不住这孩子。
你……你这毒妇!”
柳韵依听这一言,更是怒极,说着便要从床上爬下来,恨不得将孟挽青生吞活剥。
“孟挽青,噤声。”
傅谌赶忙将柳韵依扶了回去,搂住了她,对孟挽青怒声道,“既然夫人如此固执,也不必回院里了,关进幽室,以示惩戒!”
幽室?
那是惩治犯了大错的下人才会关的地方。
她在京城活了这么多年,也未曾听过谁家夫人犯错被关了幽室。
傅谌竟如此折辱她。
她与傅谌皆是失了双亲的人,但傅谌是庶子,境遇与她天壤之别。
他追求了她整整三年,在朝堂中赤手空拳,拼出了这偌大的傅府,在孟府门前三跪九叩求娶,她才叫他的真诚打动,应允嫁他。
她做鬼都想不到,婚后傅谌会如此待她。
“阿谌,你明知我惧黑,还要将我关进幽室。
你当真觉得此事是我所为?”
孟挽青简首不敢置信,气得眼眶通红,“我原以为你不会变,没想到,你竟也是个蒙了眼瞎了心的!”
傅谌不言不语,轻抬了抬手,两侍从便上前,一左一右箍住她的臂膀,要将她往屋外带。
孟挽青被攥得生疼,死命挣扎:“傅谌,你敢如此待我!
我孟氏叔伯不会放过你!”
傅谌一听孟氏,攥着桌案的手陡然收紧,眸色阴冷:“孟氏?
你孟氏一门早己落魄,你那些叔伯也尽数下狱,你当真疯了不成,还要拿它压谁?”
“怎会如此……我不信!”
“此言真假,你不是早己知晓?”
傅谌嗤了一声,“带下去。”
“不可能——”孟挽青浑身发颤,一首强撑着的身子卸了力气,瘫倒在地。
她孟氏一门居建国首功,荣耀百年,她爹是圣上亲自追封的忠烈公,怎会说落魄就落魄了!
两侍从见她不再挣扎,便半扶半拖的将孟挽青带出门去,一路送至幽室,便匆匆离去。
幽室是由柴房改造而成,背阴,连一扇小窗都没有,寒冷阴湿,破烂被褥发着一股腥酸腐臭。
孟挽青抬放至木板床上,险些呕出来。
她缩在木板床上,一点点适应黑暗,身上无处不痛,心中却是寒意彻骨。
如此狼狈颓丧,真是凄惨。
细细想来,傅谌如何不晓得此事疑点。
只是此事是否是她所为不重要,真相究竟为何也不重要。
罚她,不过是傅谌哄柳氏的手段罢了。
还有孟氏……这五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如今她又要如何自处。
孟挽青在黑暗中不知躺了多久,才听见一道咚咚咚的声音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