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点意外。我和王姐的关系，仅限于工作上的往来，以及偶尔在茶水间聊聊八卦。她找我帮忙，能有什么事？
但我还是答应了。
我们约在公司附近的一家咖啡馆。
我到的时候，王姐已经在了。她点了一杯美式，一口没喝。眼圈发黑，神情憔-悴，看起来像是一宿没睡。
看见我，她像是看见了救星。
“小林，你可算来了。”
我坐下，点了杯拿铁。
“王姐，出什么事了？”
王姐看了一眼四周，压低了声音，身体前倾。
“公司要审计了。”
我点点头。这我知道，每年年底，公司都会请会计师事务所来做年度审计。
“是税务局的人，突击检查。”王姐的声音更低了，带着一丝恐惧，“昨天下午来的，封了账本，拷走了所有电脑数据。说是接到举报，公司涉嫌偷税漏税，做假账。”
我的心，咯噔一下。
做假账。
这三个字，在任何一家公司，都是足以致命的重罪。
“查出什么了吗？”我问。
王姐的嘴唇都在哆嗦。
“问题大了。张总他，他这几年，用了很多虚开发票来冲抵成本。光是去年，就有将近三百万的账目对不上。”
我倒吸一口凉气。
三百万。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违规了，这是刑事犯罪。
“这些事，你都参与了？”我看着她。
王姐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
“我能怎么办？我是财务，他是老板，他让我做，我敢不做吗？他说只是为了公司能‘合理避税’，账目做得天衣无缝，绝对不会被查出来。我，我当时就信了……”
她一边说，一边从包里拿出一沓厚厚的文件，推到我面前。
“小林，我知道，这事不该来找你。可是，现在整个公司，只有你能帮我了。”
我看着那沓文件。
都是一些采购合同，付款凭证，还有银行流水。
“这是什么？”
“这是审计的关键。税务局的人，给了我们三天时间，让我们提供这些采购合同的明细和原始凭证。可是，这些合同里，有一大半，都是假的。根本没有真实的交易，凭证也都是伪造的。”
王-姐哭得更厉害了。
“如果交不出来，我就要跟着张总一起去坐牢了。我儿子明年就要高考了，我不能有事啊！小林，你以前管过公司的档案，你记性又好，你帮王姐想想办法，我们怎么才能把这些账，给做平了？”
我看着她，心里五味杂陈。
帮她？
帮她做假账，去欺骗税务局？
我拿起一份合同，看了一眼。
“宏图广告公司，采购设计素材，二十万。”
我记得这家公司。
这是张总小舅子开的一家皮包公司，根本没有任何实际业务。
我放下合同，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王姐，你知道，伪造证据，妨碍司法调查，是什么罪名吗？”
王姐的哭声，戛然而止。
她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哀求。
“小林，我知道这让你为难。可是，我真的没办法了。只要你肯帮我，我，我把我这个包给你！”
她指了指放在旁边座位上的那个LV包。
就是我知道密码缩写的那个。
我笑了。
“王-姐，这不是一个包的问题。”
我把那沓文件，推了回去。
“对不起，这个忙，我帮不了。”
王姐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她看着我，眼神从哀求，变成了怨毒。
“林未，你别忘了，当初有几笔给客户的回扣，是你去送的！你要是不帮我，我就把你也拉下水！我告诉税务局，做假账的事，你从头到尾都知情，还参与了！”
我看着她，忽然觉得很可笑。
这就是职场。
有好处的时候，大家是姐妹。大难临头了，就开始互相撕咬。
我站起身，准备离开。
“王姐，我劝你，还是主动去自首吧。争取一个宽大处理，可能比你现在做任何事，都强。”
我转身要走，王姐在我身后，发出了一声尖利的叫喊。
“林未！你会后悔的！”
我没有回头。
走出咖啡馆，外面的天有些阴沉。
王姐的威胁，像一块石头，压在我心上。
那几笔回扣，确实是我去送的。当时张总说，这是行业的“潜规则”，为了拿下单子，必要的“润滑剂”。
我当时虽然觉得不妥，但作为一个打工人，也只能照办。
现在想来，这每一笔，都可能成为他们拖我下水的证据。
我拿出手机，找到了刘律师的电话。
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告诉了他。
刘律师听完，沉默了很久。
“林小姐，你不用担心。你当时只是执行者，并没有参与决策，更没有从中获利。在法律上，你承担的责任很小。不过，为了以防万见，你最好把你手里掌握的所有，关于‘创景’公司内部管理的证据，都整理一下。”
“比如，你之前提到的，那份关于软件续费的邮件。”
我心头一凛。
“好的，刘律师，我明白了。”
挂了电话，我立刻回家，打开电脑。
我把那封邮件，连同其他一些我备份过的工作文件，分门别类地整理好，加密，然后上传到了云盘。
做完这一切，我才松了口气。
接下来的两天，风平浪静。
“创景”公司那边，再也没有人来骚扰我。
我猜，他们应该是焦头烂额，自顾不暇了。
我乐得清静，专心扑在新能源项目上。
第三天下午，我正在跟李总的技术团队开视频会，我的手机响了。
是阿强。
他的声音听起来，比上次还要绝望。
“未姐！出大事了！公司……公司被查封了！”
我心里一惊，但并不意外。
“税务局的人，今天上午又来了，带着警察。把张总，王姐，还有小白，全都带走了！”
“小白也被带走了？”我有些惊讶，“他一个实习生，能参与什么？”
阿强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幸灾乐祸。
“他活该！听说是王姐把他供出来的！说是很多虚开发票，都是小白去找的票贩子。张总给了他不少好处费呢！”
我摇了摇头。
真是蛇鼠一窝。
“警察把公司的所有电脑和服务器都搬走了，门上也贴了封条。我们所有员工，现在都失业了。”阿强的声音又低落了下去，“未姐，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啊？”
我安慰了他几句，告诉他赶紧去申请劳动仲裁，把被拖欠的工资要回来。
挂了电话，我看着电脑屏幕上复杂的设计图，却一个线条也看不进去了。
“创景”，就这么完了。
我工作了五年的地方，就这么，说没就没了。
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没有大仇得报的***，反而有些空落落的。
我关掉电脑，走到窗边。
楼下，我领养的那只小猫，正在追着自己的尾巴，玩得不亦乐乎。
我看着它，忽然笑了。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也许，这对我，对阿强他们这些无辜的员工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至少，我们都离开了那艘正在沉没的破船。
我以为，这件事，到此就彻底画上句号了。
没想到，一个星期后，我接到了警方的电话。
让我去一趟，配合调查。
我走进审讯室的时候，心里很平静。
负责问话的，是两位很年轻的警察。
他们问的问题，都很常规。
我在“创景”的工作年限，职位，职责范围。
以及，我是否了解公司账目上的问题。
我如实回答。
我知道的，就说知道。不知道的，就说不知道。
关于那几笔回扣，我也主动坦白了。我说明了当时的情况，并表示，我保留了当时和张总的所有聊天记录和转账凭证。
问话进行得很顺利。
一个小时后，警察合上了记录本。
“林小姐，感谢你的配合。目前来看，你跟这件案子，关系不大。”
我点了点头，站起身，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其中一位警察，忽然叫住了我。
“哦，对了，林小姐。还有一件事，可能需要你帮忙辨认一下。”
他从一个证物袋里，拿出了一样东西。
是一个红色的文件夹。
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就是我当年交给刘经理的，那个装着“天穹”软件补充协议的文件夹。
“这个，是我们在张啸天办公室的保险柜里发现的。”警察说，“我们在里面，发现了一些，很有意思的东西。”
他打开文件夹，从里面抽出一沓文件。
最上面的一张，就是那份补充协议。
而在协议下面，压着的，是另外一些东西。
是几张照片。
照片上，是两个赤身裸体的男女，在酒店的床上，纠缠在一起。
男的，是张总。
女的，是前行政部经理，刘经理。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刘经理要辞职，为什么她要撒谎说没见过这个文件夹。
也终于明白，张总为什么要把这份本该由行政部归档的协议，锁在自己的保险柜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