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槐树叶上的晨露就顺着叶脉往下滴，“嗒”地落在青石板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西厢房的门先开了，陆烬拎着水桶往院外走，粗布短衫的领口沾着点棉絮，是昨晚铺的碎花被上的——他特意把被褥叠得整整齐齐，连兰草花纹的边角都对齐了，生怕蹭坏了那软和的布料。
沈知夏在正屋门口梳头，见他走出去，便喊了声：“挑半桶就好，别累着！”
陆烬回头笑了笑，露出两颗小虎牙：“没事，我力气大！”
晨光落在他汗湿的额前碎发上，泛着浅淡的光，像极了小时候父亲清晨挑水回来的模样，沈知夏握着梳子的手顿了顿，心里暖烘烘的。
等陆烬挑着水回来，槐树下的石桌上己经摆好了东西：一碗糙米粥，两个咸菜窝窝，还有根磨得光滑的细树枝，旁边用石头压着张糙纸——是沈知夏从旧账本撕下来的，背面空白处，她用毛笔写了“陆烬”两个字，笔锋秀气。
“先吃饭，吃完我教你写字。”
沈知夏把粥推到他面前，“你总不能一首‘小烬小烬’地叫，以后出门办事，得知道自己名字怎么写。”
陆烬捧着碗喝粥，热气熏得他眼睛发亮：“我听你的，你教我什么我就学什么。”
饭后，两人蹲在槐树下的青石板旁。
沈知夏捏着树枝，先写了个“陆”字，笔尖（树枝尖）在石板上划得轻响：“左边是‘阝’，像台阶，右边是‘击’，要写得稳，这是你的姓。”
她写得慢，每个笔画都顿一下，“我爹以前教我写字时说，姓是根，得写得扎实。”
陆烬跟着学，手指捏着树枝有点僵，刚写“陆”字的竖弯钩就歪了，像条蜷着的小蛇。
沈知夏忍不住笑，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腕：“往这边拐，力道沉点，才站得稳。”
他的手腕僵了一下，跟着她的力道划下去，这次写得端正多了。
可轮到“烬”字时，他把“火”字旁写得格外大，西个点撒开来，像溅起的火星，把右边的“尽”字挤得歪到了一边。
“错啦，‘火’字旁要收着点，不然就把‘尽’字盖住了。”
沈知夏蹲在他对面，重新写了个标准的“烬”字，“你看，‘火’在前，‘尽’在后，就像……就像灶里的火，烧得再旺，也得留着余温暖锅。”
陆烬盯着石板上的字，挠了挠头：“我总觉得‘火’字旁该大些，我名字里有火，以后就能给你烧火做饭，还能帮你暖手。”
他说着，真的把冰凉的手往她手背上贴了贴，又赶紧缩回去，“我不是故意的，就是想试试暖不暖。”
沈知夏的脸颊有点热，低头重新划着“烬”字：“以前我爹教我写‘知’字，总说‘矢’是箭，‘心’是靶，箭中靶心才是知。
现在我教你写‘烬’，要记住，火再烈也得有分寸，就像做人，再强也得护着身边的人。”
她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拉着她的手说“以后遇事要稳，别像火一样急”，眼眶又有点红。
“我记住了！”
陆烬赶紧说，还特意用树枝在“烬”字的“火”字旁圈了个小圈，“我以后少发火，多护着你。”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个东西——是块光滑的鹅卵石，上面用指甲刻了个歪歪扭扭的“夏”字，“昨天挑水时在河边捡的，我刻了你的名字，虽然不好看，但……很好看。”
沈知夏接过鹅卵石，指尖摸着刻痕处的毛边，能想象出他昨晚在西厢房里，借着月光一点点刻字的模样。
她把石头放进袖口，“我收着了，以后就放在梳妆台上。”
院门口突然传来王婆婆的声音：“两个孩子，吃了吗？”
她提着个竹篮走进来，里面装着刚蒸好的玉米，“刚从地里掰的嫩玉米，给你们尝尝鲜。”
看见青石板上的字，她凑过来笑：“小烬在学写字啊？
这‘火’字旁写得有劲儿，一看就是能扛事的。”
陆烬不好意思地站起来，把刚写的字用脚蹭掉：“写得不好，让婆婆见笑了。”
“挺好挺好，比我家那过世的老头子年轻时写得强多了。”
王婆婆把玉米塞给两人，又拍了拍陆烬的肩膀，“沈叔没看错人，你眼神亮，是个能护住知夏的。”
她忽然压低声音，对沈知夏说：“巷口张记老板说，昨天有个穿绸衫的人打听你们家，说是城里来的，你多留心点。”
沈知夏心里一紧，想起账本上的“苏府”，又看了看陆烬——他正低头啃玉米，粗布衫的领口敞开，露出半截脖子，浑然不知这市井里的暗流。
她点了点头，对王婆婆说：“谢谢婆婆，我们会小心的。”
王婆婆走后，陆烬见她脸色不好，便问：“怎么了？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事。”
沈知夏摇摇头，把树枝递给他，“再写几遍，写完我们去把院角的杂草除了。”
她看着陆烬蹲在石板上认真写字的背影，槐树叶落在他的发间，像藏了片小小的绿。
她忽然觉得，不管以后有什么风雨，只要这少年在身边，握着树枝写字的手够稳，心里就有底。
陆烬这次写的“烬”字，“火”字旁收了些，却依旧带着股少年人的烈气。
沈知夏蹲在他旁边，跟着一起划，两人的树枝偶尔碰在一起，像槐树叶的影子，缠缠绕绕，落在青石板上，也落在彼此心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