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多多睁开眼,先闻到一股味。
不是医院消毒水的味,也不是宿舍外卖盒堆久了的馊味,是柴火混着泥土的腥气,还有点淡淡的、说不清的霉味。
她动了动,身下硬邦邦的,眼睛难受不己。
使劲睁开眼,看清了屋顶。
不是天花板,是木头,上面还糊着一层报纸。
脑子里嗡嗡作响。
她记得自己骑着小电驴去校门口拿拼好饭,一辆货车冲过来……然后是失重,身体撞在地上,骨头碎了似的疼。
再然后,就是现在了。
赵多多猛地坐起来,低头看手。
这手不细,指关节大,手掌心有层硬茧,是常年干活磨出来的。
她掀开盖在身上的薄被,被子是土布的,针脚歪歪扭扭,脚踩在地上,冰凉的水泥地刺得她一激灵。
她跌跌撞撞摸到桌前,桌上放着个破了口的搪瓷缸,旁边摆着面圆镜子,镜框掉了块漆。
她抓过镜子,里面映出张脸。
西十出头的样子,眉眼周正,就是脸色黄,颧骨有点高,嘴唇干得起了皮。
不对!
怎么越看越觉得眼熟?
脑子嗡的一声!
这是……西十岁的外婆?
赵多多,不,现在她是外婆刘翠兰了。
她扶着桌子,手心全是汗。
怎么会这样?
她死了,然后穿越成了外婆?
院儿里突然有动静,接着是男人的吼声。
“家里的米是大风刮来的?
嫁出去的姑娘天天赖在娘家吃白饭,你不嫌丢人?”
赵多多的心一揪。
这声音,在刘翠兰的记忆里很深刻,是大儿子张宝国,也就是赵多多的大舅。
“哥,我……”是个女声,低低的,带着哭腔。
赵多多的心狠狠一揪,这是张云花,上一世是她妈,而现在是她的“大女儿”。
妈就是这样,永远低着头,受了欺负只会憋着。
她几步冲到堂屋门口。
院子里,张宝国穿着蓝色布褂子,一脸不耐烦。
他对面,张云花缩着肩膀,红布褂子被扯歪了,头发散乱,右手捂着脸。
“哥……我就再住两天……”张云花声音发颤,“他又打我了……打你怎么了?”
张宝国梗着脖子,“夫妻哪有不打架的?
你自己不听话挨两下不应该?”
他逼近一步,手指都要戳到张云花鼻子上,“我告诉你,今天必须回赵家去,别在这儿给我丢人现眼!”
张云花的眼泪掉下来,“他赌钱输了,喝醉酒,回来就打我……把我推到灶台上,额头磕破了……”她撩开额前的碎发,能看见一大块红肿的伤。
“磕破了也是你活该!”
张宝国抬手就推了张云花一把。
张云花踉跄两步,差点摔倒。
赵多多脑子里嗡的一声。
外婆的记忆里,就是这一幕。
张宝国也是这么推的张云花,外婆当时冲上去拦,被张宝国一把推倒,后脑勺磕在门槛上,流了血,后来总说头疼,就是从这天开始的。
还有妈妈嫁给赵志超,就没过一天好日子。
赵志超喝了酒就打她,赌输钱也打她,家里的粮食被他偷卖,不顾妻女死活。
小时候,赵多多总看见妈身上青一块紫一块,有次妈被打得躺了三天,起不来床。
后来妈妈总说,要是她第一次被打的时候有人能为她出头,是不是就不一样了。
“大舅……”赵多多顿了下,反应过来她现在是外婆刘翠兰,连忙改口,“张宝国!”
张宝国回头,看见她愣了一下,“妈?
你咋起来了?
不是说头疼让你躺会儿吗?”
刘翠兰没理他,走到张云花身边,扶住她的胳膊。
妈太瘦了,胳膊细得像根柴,硌得她手心疼。
这时候的妈才二十岁,本该是鲜活的年纪,却是满面愁容,她心猛地一疼。
“谁让你打她的?”
刘翠兰盯着张宝国,眼神冰冷。
张宝国被她看得发毛,嘟囔道:“我没打她,就是推了一下……她都在这儿住五天了……”他往屋里瞥了一眼,“晓燕怀着孕,家里哪有粮食再养个人?”
儿媳妇许晓燕探出头,她是赵多多的舅妈。
她穿着件花衬衫,肚子还没显怀,“妈,宝国也是为了这个家,要不让云花先回去,跟志超好好说说,夫妻哪有隔夜仇……”许晓燕一副善解人意,温良贤淑的模样。
只有赵多多知道,这个女人有多恶毒!
为了这个家?
她冷笑,往前走了一步,盯着张宝国,“你妹子在婆家被人打,头都磕破了,你当哥的不帮她出头,反倒赶她走?”
“怎么出头?
人家赵志超他爹是赤脚医生,村里谁不给他面子?
闹起来不是打我们张家的脸?”
张宝国皱着眉头说,觉得老母亲大概是疯了才会让他给张云花出头。
刘翠兰指着张云花脸上的伤,“我闺女的脸都被打成这样了,还在乎什么脸!”
她拉起张云花的手,“走,妈带你去赵家,让他们给个说法!”
“哎,妈!”
张宝国赶紧拦在她面前,“你别添乱行不行?
赵金富那人最要面子,你去了,他面子上过不去,以后肯定给云花难堪。”
赵多多眯了眯眼,赵金富就是她上一世的偏心爷爷。
好啊!
这一世成了“亲家公”,看她怎么收拾这个恶毒伪善的老东西!
“让开。”
刘翠兰看着张宝国,语气中带着警告。
“我不让!”
“我再说一遍,让开。”
刘翠兰攥紧手,指甲掐进掌心,微微泛疼。
张宝国还想说什么,刘翠兰突然抬手,狠狠一巴掌扇在他脸上。
“啪!”
张宝国懵了,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刘翠兰,“妈……你打我?”
“张宝国,云花是我闺女,我身上掉下来的肉!
从今儿起,谁敢动她一根手指头,我就敢剁了谁的手!”
这一巴掌用尽了赵多多全身的力气,打完后,她的手不受控制的颤抖。
脑海里都是上一辈子母亲卑微苟活的模样。
初中毕业,舅舅张宝国不让她继续读书,在课堂上把她拖回家,为他赚取娶媳妇的彩礼。
还有他一次又一次的语言侮辱妈妈……刘翠兰眼神里的决绝,是张宝国二十一年来从未见过的。
这还是那个总是沉默、忍让、甚至有些懦弱的母亲吗?
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刘翠兰不再废话,拉着张云花的手转身朝院门走。
张云花被她拽着,又惊又怕又有一丝不敢置信。
“姐……姐……”院门口突然传来哭喊声,一个姑娘跌跌撞撞地跑进来。
头发乱糟糟的,裤腿上还沾着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是刘翠兰的二女儿张云芝,也就是赵多多的二姨妈。
张云芝和张云花是双胞胎,可长得不像。
她的脸色白得吓人,嘴唇一点血色都没有。
赵多多停下脚步,上一世外婆的记忆涌上来,她的心里咯噔一下。
张云芝跑到她们面前,看到张云花脸上的伤,哭得更凶了,“姐…我……我被……”张云花的目光往下移,落在张云芝的裤子上。
深蓝色的粗布裤子,后面沾着块深色的印子。
是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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