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手机通冥府》

除夕夜。大巴车在浓得化不开的夜色里颠簸，像一艘倦航的破船。车载录像机早就停了，

昏暗的车厢里，只听见轮胎碾过积雪的嘎吱声，混杂着零星的鼾声。我靠着冰凉起雾的玻璃，

窗外是连绵不绝的荒山剪影，只有车灯偶尔掠过路边枯死的树干，像一只只伸向天空的鬼爪。

手机屏幕暗了下去，最后一点电量耗尽前，地图软件始终固执地显示我们在原地打转。

一阵强烈的倦意裹挟着不安袭来，我闭上眼，意识沉浮。车身猛地一顿，停了下来。

刺眼的荧光灯白光从车窗外渗入，驱散了车内的昏暗。

司机老王哑着嗓子喊了一声：“服务区到了，休息二十分钟！”稀稀拉拉的人站起身，

打着哈欠往下走。我也跟着人流下了车，冷风一激，稍微清醒了些。这个服务区…很怪。

静得出奇，除了我们这辆车带来的些许嘈杂，再没有别的声音。几盏惨白的长杆灯立着，

照亮了一小片停车场和一栋方方正正、毫无特色的灰色建筑。

招牌上“往生驿”三个褪色的红字，在灯下泛着陈旧的气息。再往外，

就是那片令人心悸的黑暗，浓重得仿佛能吞噬光线，连远处山的轮廓都模糊不清。

空气里飘着一股味道，像是…陈年的香火，又混着点泥土的腥气。我没多想，

跟着同车的年轻夫妻张伟和李丽，还有那个一路上都咋咋呼呼的时髦女孩晓薇，

走进了服务站大楼。里面比外面更亮，白炽灯管发出嗡嗡的低鸣，

照得光洁的地砖和墙壁有些晃眼。商品架上的东西摆得整整齐齐，却莫名给人一种不真实感。

几个穿着藏蓝色制服、面无表情的工作人员站在柜台后，眼神空洞，

动作带着一种僵硬的整齐划一。我在热水机前接水，手指刚碰到温热的不锈钢外壳。

忽然一阵极其强烈的眩晕猛地攫住了我，天旋地转，耳边嗡鸣一片。视线最后清晰的一刻，

是看到张伟手里的泡面“啪”地掉在地上，酱料包溅开，像一摊污血…眼前彻底黑了下去。

头痛欲裂地醒来。发现自己躺在硬邦邦的土炕上。身下是粗糙的蓝布床单，

空气里弥漫着干草、牲畜和某种淡淡的霉味混合的气息。我撑起身，环顾四周。

是一间低矮的土坯房，墙壁斑驳，糊着发黄的旧报纸，屋顶能看到黑黢黢的椽子。

窗棂是木头的，窗纸泛黄，透进微弱的天光。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一个穿着藏青土布褂子、满脸褶皱的老者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糊糊。“醒了？

城里来的娃。”他笑起来，脸上的皱纹挤成一团，眼神却浑浊得看不出一丝情绪，

“俺是这村的村长，你们在雪地里晕倒了，是俺们把你们抬回来的。”雪地？

我明明记得是服务区。我跌跌撞撞冲出屋子。外面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古老村落。

土房瓦舍杂乱地挤在一起，村口一棵歪脖子老槐树光秃秃地指着灰蒙蒙的天空。

远处是连绵不绝、覆盖着积雪的荒山，将这里彻底与外界隔绝。

同车的其他人也陆续从不同的土屋里出来，个个一脸茫然和惊惧。“这是哪儿？

”“我的包呢？”“手机没信号！”恐慌开始蔓延。村长和一群村民出现了。

他们穿着类似的土布衣服，脸上挂着几乎一模一样的、略显僵硬的热情笑容，围了上来。

七嘴八舌地说着“外面雪大封了山”、“来了就是客”、“村子好久没来外人了”之类的话。

他们准备了食物，粗糙的馍，不见油星的菜汤。虽然饥饿，

但那份过度的“热情”像一层黏腻的油污，裹得人透不过气。他们的眼神，总在不经意间，

幽幽地扫过我们这些外来客，以及我们身上与这里格格不入的现代物品。傍晚，

村里开了个简单的“欢迎会”。空地中央燃起篝火，

跳动的火焰映着村民一张张模糊在阴影里的脸。村长站在中间，依旧是那副笑呵呵的样子，

但语气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客人们，”他慢悠悠地说，“俺们这地界儿，偏僻，

穷，没啥好招待。按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客人受了招待，也得回馈点啥，不拘啥，

随身带着的一件小物件就行，表个心意，也算了结一段因果，图个平安。”他话音落下，

角落里一个一直紧紧攥着自己名牌手袋的中年女人，忽然尖叫起来：“我的戒指！

我放在内袋的金戒指不见了！”她发疯似的翻找，脸色惨白。人群安静了一瞬。随即，晓薇，

那个时髦女孩，可能是因为紧张，下意识地从口袋里掏出了她那支精致的口红，

在手里无意识地摩挲着。一个瘦高的村民，悄无声息地走到她面前，伸出手，

直勾勾地盯着那支口红。“这个…行吗？”晓薇声音发颤。那村民点了点头。晓薇犹豫着，

把口红递了过去。就在脱离她指尖的一刹那——她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猛地捂住自己的嘴。指缝间，鲜红的血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败、塌陷、腐烂，

散发出恶臭。转眼间，她那娇艳的双唇就变成了两个烂穿的窟窿。她痛得蜷缩在地，

发出嗬嗬的漏气声。全场死寂。只有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和晓薇压抑的、非人的痛苦呜咽。

“下一个。”村长的声音平淡无波，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张伟，

那个一路上都很照顾妻子的年轻丈夫，猛地站了起来，脸色铁青。

他手里紧紧攥着他那个金属外壳的Zippo打火机，似乎想把它藏起来。

但两个村民立刻逼近他，不由分说，硬生生掰开他的手指，夺走了打火机。

打火机离手的瞬间——张伟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的皮肤下面，猛地亮起橘红色的光，

像是烧红的炭。下一秒，“轰”地一声，炽热的火焰从他全身每一个毛孔喷涌而出。

他瞬间变成了一个惨叫着、扭曲舞动的人形火柱。热浪扑面而来，焦糊味刺鼻。几秒钟，

就在我们眼前，烧成了一堆蜷曲的黑炭。只有那只没拿打火机的左手，还算完好，

焦黑的手指微微抽搐着。李丽看着丈夫在她面前化为灰烬，连一声尖叫都没能发出，

眼睛一翻，直接晕死过去。恐惧像冰冷的潮水，淹没了每一个人。人群骚动，哭泣声，

压抑的呕吐声响起。我浑身冰凉，心脏狂跳，手下意识地摸向口袋。我的手机还在！下车前，

我习惯性地把它塞进了牛仔裤的暗袋里，刚才醒来换下脏衣服时，

又下意识地把它揣进了这件土布裤子的口袋。它冰凉、坚硬地贴在我的大腿上，

像一个不该存在的禁忌。轮到我了。一个村民走向我，目光落在我空荡荡的手上。

我强压下喉咙里的尖叫，竭力控制着面部肌肉，摊开空空如也的双手，

用尽量平稳的声音说：“我…我什么都没有。”那村民浑浊的眼睛在我脸上停留了几秒，

又扫过我全身，似乎在确认。最终，他什么也没说，默默地走开了。我几乎虚脱，

后背全是冷汗。夜深沉得如同墨汁。村子里死寂一片，连狗吠声都没有。我蜷在土炕上，

隔壁隐约传来李丽低低的、压抑到极致的啜泣，像游丝一样钻进耳朵。土坯房一点也不隔音，

能听到远处不知哪间屋子传来断续的、意义不明的呓语。还有风吹过破旧窗纸的呜咽声。

我紧紧攥着口袋里的手机，它是唯一的慰藉，也是最大的恐惧来源。

我不知道它还能不能开机，电量还剩多少。我把它藏在内衫最贴身的暗袋，用体温捂着，

像个做贼的囚徒。就在这时——嗡…嗡…极其轻微，隔着布料，几乎微不可闻的震动。两下。

我的心跳骤停。是手机！它竟然还有电？还有信号？不，不可能，这里根本不可能有信号！

我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指尖都在发抖。黑暗中，我死死盯着藏手机的位置，

仿佛那里盘踞着一条毒蛇。那震动是什么意思？闹钟？推送通知？在这种地方？

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滴进眼睛里，又涩又痛。我咬紧牙关，颤抖着手，一点点伸进内衫暗袋，

摸索着将那冰冷的方块掏了出来。屏幕是黑的。我长按电源键。屏幕微弱地亮了一下，

显示电池图标竟然是满格？！这不可能！下车前明明只剩百分之三！心脏狂跳，

几乎要撞碎胸骨。屏幕中央，一个绿色的通讯软件图标上，赫然显示着一个红色的“1”。

有一条未读消息。发送时间…我的瞳孔猛地收缩。发送时间，显示的是…三天后！

这怎么可能？！手机坏了？系统错乱了？我颤抖着手指，点开了那条消息。

发信人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没有备注。内容只有一句话，

像冰锥一样刺穿了我的视网膜：“不要相信任何人，

村里根本没有活人——”我死死盯着那条来自三天后的消息，指尖冰凉，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村里根本没有活人？那这些村民是什么？那些带着体温、会呼吸、会走动的……是什么东西？

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窜上头顶，头皮阵阵发麻。我猛地将手机塞回暗袋，拉紧衣襟，

仿佛那点微光会暴露我的秘密。土炕坚硬冰冷，我蜷缩在上面，一夜无眠。

窗外的风声像是无数人在低语，隔壁李丽的啜泣不知何时停了，死寂得让人心慌。黑暗中，

我总觉得有无数双眼睛在透过墙壁缝隙盯着我，盯着我怀里那个不该存在的“异物”。

天刚蒙蒙亮，粗粝的梆子声就响彻村落。门被推开，

一个面色灰败、眼神空洞的妇人端着一碗稀粥和一碟咸菜走进来，放在炕沿上，一言不发，

又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像一抹游魂。我看着那碗浑浊的粥，胃里一阵翻腾。

昨晚晓薇腐烂的双唇和张伟焦黑的尸体在眼前交替闪现。这东西，能吃吗？

但饥饿感灼烧着胃壁。我挣扎着，最终还是端起碗，小口啜吸。粥是温的，

带着一股陈米和说不清的草药混合的怪味。为了活下去，我必须吃。白天，

我们这些“幸存者”被允许在村里有限地活动。美其名曰熟悉环境，

实则更像是一种圈禁和监视。村子比昨晚看到的更大，也更破败。土屋歪歪斜斜，

很多已经半塌，显然废弃已久。仅存的几口井，井口缠绕着厚重的苔藓，井水浑浊，

带着土腥味。田地大多荒芜，只有靠近村子中心的几小块地上，稀疏长着些蔫黄的作物，

形态怪异，我从未见过。村民们机械地忙碌着，耕种、挑水、修补房屋。

他们的动作协调得过分，像是被无形的线操控的木偶。

脸上永远挂着那种模式化的、空洞的“微笑”，眼神里没有焦点，也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我试图靠近一个正在修补篱笆的老汉。“大爷，请问…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他缓缓转过头，脸上的皱纹像干涸的河床，嘴角咧开标准的弧度：“好地方，

来了就别走咧。”“那…怎么离开这里？”他的笑容不变，

浑浊的眼珠直勾勾地看着我：“走？往哪儿走？外面都是吃人的风雪，村里有吃有喝，

不好么？”他不再理我，继续用干枯的手，一下下地将藤条编进篱笆，动作精准得毫厘不差。

我又转向几个在井边洗衣服的妇人。她们一边捶打着几乎看不出原色的粗布衣服，

一边齐声哼着一首不成调的歌谣，歌词含糊不清，

只能隐约捕捉到几个词：“…往生驿…停一停…留下身外物…换得…清净…”往生驿！

服务区的名字！我的心猛地一沉。一个妇人抬起头，湿漉漉的手在围裙上擦了擦，

朝我伸出手，脸上是标准的笑：“妹子，有啥要洗的？拿来，俺帮你。”她的手苍白浮肿，

指关节僵硬。我注意到，她搓洗衣服时，指甲缝里嵌满了黑红色的、像是干涸血渍的东西。

我后退一步，勉强挤出一点笑：“不…不用了，谢谢。”转身离开，

后背能感觉到她们集中过来的、毫无温度的目光。在村子边缘，我遇到了李丽。

她独自坐在一个破败的石磨盘上，眼神呆滞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脸上泪痕已干，

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张伟的骨灰，被村民随意扫拢，埋在了村口那棵老槐树下，

连个标记都没有。“李姐…”我轻声唤她。她缓缓转过头，眼神空洞地看着我，

好像不认识我一样。过了好几秒，

才沙哑地开口：“他…他就那么没了…什么都没留下…”她忽然抓住我的胳膊，

指甲几乎掐进我的肉里，声音带着一种诡异的平静：“你说…我们把东西给他们，

是不是就没事了？是不是就能走了？”我看着她近乎崩溃的神情，喉咙发紧，

什么也说不出来。不远处，晓薇躲在一间土屋的阴影里，

用一块不知从哪里找来的脏布紧紧包裹着头脸，只露出一双盛满恐惧和痛苦的眼睛。

她看到我，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缩了回去，发出小兽般的呜咽。我们这些“客人”，

像待宰的牲口，被圈养在这个诡异的牢笼里。白天相对“安全”，村民们只是监视，

并未强迫我们做什么。但那种无处不在的、冰冷的注视，比任何直接的威胁更让人毛骨悚然。

傍晚，篝火再次燃起。村长依旧站在中间，笑容可掬：“客人们，住得可还习惯？

俺们这穷乡僻壤，没啥好东西，就是清净。老祖宗的规矩不能废，

昨天还有几位客人没‘表示’呢。”他的目光，像冰冷的探针，缓缓扫过我们剩下的人。

我的心脏骤然缩紧。一个戴着金丝眼镜、之前一直很沉默的中年男人被点了出来。

他紧紧抱着自己的公文包，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我…我没有…什么都没有…”他语无伦次。两个村民面无表情地走上前，

轻而易举地夺走了他的公文包。男人发出一声绝望的哀嚎，扑上去想抢回来。

就在公文包离手的刹那——他脸上的金丝眼镜，镜片突然蒙上了一层厚厚的、浑浊的白翳，

并且迅速向他的眼球蔓延。他凄厉地惨叫起来，双手疯狂地抓挠着自己的眼睛。

“我看不见了！我看不见了！啊——！”几秒钟内，他的眼球就像被煮熟一样，

变成了两颗乳白色的、僵硬的石头。他捂着脸，在地上痛苦地翻滚，指缝间渗出粘稠的液体。

村民们静静地看着，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下一个。”村长的声音依旧平稳。

一个穿着冲锋衣、学生模样的年轻人被推了出来。他吓得脸色惨白，

慌忙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多功能军刀：“这个！我给这个！”村民接过军刀。

年轻人刚松一口气，突然，他发出一声怪异的抽气声。他的双手，那双原本灵活的手，

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僵硬、扭曲，皮肤变得如同老树皮一般干裂粗糙，

指关节发出“咔吧咔吧”的脆响，彻底变形，再也无法弯曲。他看着自己变成枯枝般的双手，

发出不成调的嗬嗬声。恐惧像瘟疫在幸存者中蔓延。有人崩溃大哭，有人瘫软在地，

有人歇斯底里地尖叫。我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了血腥味。藏在内衫暗袋里的手机，

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我胸口发痛。不能再待下去了！必须想办法离开！

篝火晚会在一片绝望的哭嚎和村民麻木的“微笑”中结束。回到那间阴冷的土屋，

我靠在门后，大口喘息。外面的梆子声再次响起，预示着夜晚的降临，

也像是某种催命的符咒。我摸索着掏出手机，屏幕在黑暗中发出幽幽的光。

那条来自三天后的警告，像诅咒一样钉在屏幕上。村里根本没有活人…我颤抖着手指，

尝试拨打电话，果然，没有任何信号。我又尝试发送消息，选择那个发来警告的号码，

编辑了一条：“你是谁？我在哪里？怎么逃出去？”点击发送。屏幕上转了半天圈，

最终弹出一个红色的感叹号——发送失败。但诡异的是，消息记录里，

我刚刚发送的这条失败的消息下面，紧挨着的，还是那条来自“三天后”的警告。

时间在这里是错乱的？还是…一个更大胆、更令人毛骨悚然的念头冒了出来：这条警告，

会不会是…未来的我，发送过来的？这个想法让我浑身冰冷。如果真是这样，那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我至少在这里被困了三天以上？意味着我最终可能…没能逃出去？但未来的我，

又是用什么方法，在什么时候，发出了这条消息？线索！必须找到线索！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回忆那条警告的每一个字。“不要相信任何人，

村里根本没有活人——”不要相信任何人…包括其他乘客吗？李丽？晓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