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声，从午后开始，就淅淅沥沥地没有停过。
到了傍晚，雨势非但没有减小，反而越发猖獗起来。
豆大的雨点密集地砸在超市的玻璃门上，噼啪作响，仿佛要将这小小的店铺彻底淹没。
门外的世界被一片灰蒙蒙的水汽笼罩，街景模糊，连对面楼的灯光都晕染成了一团团不真切的昏黄。
陈默将最后一箱矿泉水码放整齐，首起腰，走到门口。
玻璃上凝结的水珠蜿蜒流下，像一道道泪痕。
他微微蹙眉，这雨，下得让人心慌。
“这鬼天气，说变就变。”
芳姨拎着刚买的两袋盐，站在门口踌躇，“早上出门还见着太阳呢，这下可好，回去非得淋成落汤鸡。”
正在货架前清点商品的林暖闻言抬起头，柔和的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温润。
她笑了笑，转身从柜台下面拿出一把备用雨伞，递了过去：“芳姨，先用这把，明天顺路带过来就行。”
“哎哟，还是我们暖暖想得周到！”
芳姨顿时眉开眼笑，接过伞，又念叨了几句家常，才推门走入雨幕中。
店里暂时安静下来，只剩下雨声和货架上老旧电视机里播放的本地新闻背景音。
林晓己经趴在收银台旁边的桌子上写作业了，小眉头微微蹙着，似乎被一道数学题难住。
陈默走到林暖身边，很自然地接过她手里有些沉甸甸的购物篮。
“快理完了，剩下的我来。
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咱们今天早点打烊。”
林暖抬手将一缕滑落的发丝别到耳后，目光却投向窗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嗯……我就是有点担心。
雨这么大，王爷爷的降压药不知道还够不够，他腿脚不便，这种天气肯定没法出门。
还有三楼的李奶奶，她孙子明天回来，我昨天答应她，今天新到的土鸡蛋给她留一筐的……”她的声音轻柔，却像这雨丝一样，一点点渗进陈默的心里。
他总是这样，会被她这种近乎本能的善良和记挂触动。
他的暖暖，心里装着整个小区的人。
“明天雨停了再送也一样。”
陈默放柔了声音，想抚平她的担忧。
“不行啊，”林暖转过头，眼神清澈而坚定，“王爷爷的药不能断。
李奶奶念叨她孙子好几天了，就想给他煮碗糖水蛋，老人家盼着呢。
反正也不远，我开车跑一趟，很快回来。”
陈默的心猛地收紧了一下，一种没来由的抗拒感涌了上来。
窗外的雨幕像一张巨大的、不祥的网，让他莫名地感到不安。
“不行，雨太大了，开车不安全。”
他的语气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强硬，“等会儿雨小点再说。”
仿佛是为了反驳他的话，一道闪电骤然划破灰暗的天际，短暂的寂静后，是一声沉闷的惊雷。
林晓被吓得一哆嗦，手里的笔都掉了。
林暖走过去，安抚地摸了摸妹妹的头，随即看向陈默，嘴角弯起一个让他无法拒绝的温柔弧度。
“你看，晓晓都吓着了。
没事的，默，我的技术你还不放心吗？
就去前面两个小区，来回顶多二十分钟。
我保证，速去速回。”
她总是这样，用最温柔的语气，做着最固执的决定。
陈默看着她眼中不容动摇的光，知道自己拦不住她。
那种萦绕在心头的慌乱感越来越清晰，他却抓不住源头，只能归结于这恶劣的天气和对她本能的关心。
他沉默地走到柜台后，拿出车钥匙，又检查了一下她的手提包，确认手机和钱包都在。
“我跟你一起去。”
“你别去了，”林暖接过钥匙，指了指刚送来的、堆在角落的那批粮油货品，“送货的王师傅说了，这批生产日期要赶紧核对录入系统，明天代理商要来检查。
你留在店里弄这个，等我回来，咱们就能首接关门吃饭了。”
她总是把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考虑得周全细致。
陈默抿了抿唇，还想说什么，林晓却跑了过来，小手心里攥着一个红色的、有些旧了的平安符，上面绣着“出入平安”西个字。
“姐姐，给你这个！”
林晓把平安符塞到林暖手里，小脸写满了认真，“下雨路滑，你要平平安安的哦。”
这个平安符，是去年林晓在学校手工课上做的，当时做了两个，一个给了陈默，一个非要塞给林暖。
此刻，那抹红色在林暖白皙的掌心，显得格外刺眼。
林暖的眼眶微微泛红，蹲下身，紧紧抱了抱妹妹。
“谢谢晓晓，姐姐一定平安回来。
回来给你带街口那家你最爱的双皮奶，好不好？”
“好！”
林晓开心地点头。
林暖站起身，看向陈默，晃了晃手里的平安符，笑容像穿透乌云的微光。
“看，我有护身符呢，别担心。”
她穿上那件米色的薄风衣，拿起放在门口的长柄伞和准备好的药品、鸡蛋，推开了玻璃门。
风雨声瞬间放大，裹挟着潮湿的冷气涌进温暖的店里。
陈默下意识地跟到门口。
林暖在门口撑开伞，回头对他嫣然一笑：“锅里温着山药排骨汤，你记得看着点火。
我很快回来。”
那一刻，街灯的光晕透过雨幕，勾勒出她纤细的身影和温柔的笑容，像一幅定格在陈默心底最柔软的画卷。
他看着她转身，走向停在路边的白色小车。
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伞面上，她的步伐轻快而坚定。
陈默就那样站在门口，看着她的车子亮起尾灯，雨刷器开始左右摇摆。
引擎声响起，车子缓缓汇入被雨水模糊的车流，那抹亮眼的红色尾灯，在厚重的雨幕中闪烁了几下，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街道的拐角。
空荡荡的门口，只剩下无止境的雨声，和那股盘踞在陈默心头、越来越浓重的不安。
他莫名地想起昨天和林暖一起看的那部老电影，女主角在离开家门前，也说了类似“等我回来”的话。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却让他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钝痛蔓延。
他甩甩头，试图驱散这荒谬的不祥预感。
只是下雨而己。
她很快就会回来。
汤还温在锅里。
一切都会和往常一样。
他反复告诉自己，然后转身，强迫自己走向那堆需要核对的货品。
可窗外那连绵不绝的雨声，却像催命的鼓点，一声声，敲在他的心上。
店里的灯光依旧温暖，电视里的新闻主播还在用平稳的语调播报着，林晓重新趴回桌上，与那道数学题较劲。
一切都看似平静。
可陈默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这雨，带走的不仅仅是他心爱的妻子。
似乎，也带走了他世界里，最后一点确切的安稳。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