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岁那年,死亡的气味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我的骨髓里。
那是个边境小镇寻常的黄昏,只是颜色格外狰狞。
太阳像个醉醺醺的赌徒,把最后一把铜钱似的、粘稠的血红色,全泼在了天边。
空气沉甸甸的,吸进肺里都带着一股铁锈般的腥甜,仿佛老天爷也知道要出事了。
我家的木板门,薄得像一层硬纸壳,外面那几声粗暴的、如同重锤砸在朽木上的撞击,每一次都震得屋梁簌簌往下掉灰。
“老林!
开门!
货钱两清!”
声音像砂纸在磨生锈的铁皮,刮得人耳膜生疼。
是疤脸!
镇上没人不知道他,毒贩秃鹫手下最凶的一条疯狗。
我爸,林大山,佝偻着背,一辈子老实巴交得像块地里沉默的石头,此刻那张被风霜刻满沟壑的脸瞬间褪尽了血色。
他猛地扭头,浑浊的眼睛里炸开一种从未有过的、近乎凶兽护崽的狠光,死死钉在我身上。
“进缸!
快!
别出声!”
声音压得极低,每一个字都带着牙关紧咬的咯吱声,像被逼到绝境的困兽发出的嘶鸣。
我妈,王秀英,那个永远温顺得像滩春水的女人,猛地把我往墙角那个半人高的粗陶米缸里一推。
力气大得出奇,撞得我肩胛骨生疼。
她枯瘦的手带着剧烈的颤抖,几乎是把我硬塞了进去,动作粗暴得指甲刮过我的脸颊,留下一道***辣的红痕。
然后,那沉重的木盖子带着一股绝望的力道,“哐当”一声,隔绝了外面最后一点昏红的光。
黑暗瞬间吞噬了我,只有盖子边缘几道不规则的缝隙,吝啬地透进几缕微光,像垂死者的眼睛。
我蜷缩在冰冷的米粒堆里,心脏在胸腔里擂鼓,每一次搏动都震得耳膜嗡嗡作响,仿佛要挣脱束缚跳出来。
浓重的霉味混合着陈年谷物的气息,窒息般灌满我的口鼻。
外面,门栓断裂的声音清脆得如同骨头折断——“咔嚓!”
紧接着,是混乱的、沉重的脚步声,像几头野猪闯进了狭小的笼舍。
“钱呢?
老林头!
上次赊的‘神仙粉’,该结账了吧?”
疤脸的声音带着猫戏老鼠般的戏谑,黏腻又冰冷。
我爸的声音在发抖,却强撑着:“疤…疤脸哥,再…再宽限几天,地里收成还没……”砰!”
一声闷响,像沉重的麻袋狠狠砸在地上。
伴随着我爸一声短促的、被硬生生掐断的痛哼。
“大山!”
我妈凄厉的尖叫像一把烧红的锥子,瞬间刺穿木板,狠狠扎进我的耳朵,首抵大脑深处。
那声音里的恐惧和绝望,让我蜷缩的身体猛地一抽,胃里翻江倒海。
“老东西,没钱?
没钱就拿你婆娘抵债!”
另一个粗嘎的声音狞笑着响起。
“滚开!
畜生!
别碰我!”
我妈的声音变成了嘶哑的、濒死的挣扎,伴随着布料被撕扯的裂帛声。
“秀英!”
我爸的怒吼带着血腥味,紧接着是身体激烈碰撞和扭打的声音,凳子被踢翻,锅碗瓢盆稀里哗啦砸了一地。
“老东西找死!”
疤脸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暴戾。
“砰!”
“砰!”
两声枪响!
干脆,利落,像过年时炸开的炮仗,却带着令人灵魂冻结的寒意。
震得米缸壁都在嗡嗡共鸣。
时间,仿佛被这两声枪响彻底凝固了。
刚才还充斥着打斗和嘶吼的屋子,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像一条冰冷的毒蛇,悄无声息地顺着米缸盖子的缝隙钻了进来,贪婪地缠绕上我的鼻腔,钻进我的肺里。
那味道甜腻、温热,带着生命急速流逝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