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着顾言，离开了那片承载了我尸骨和太多秘密的墓地。
晨光刺破云层，却无法驱散笼罩在他身上的那股沉郁。
他依旧没有打车，沿着清晨冷清的街道，沉默地走着。
越走，周围的环境越是让我心惊。
这并非我想象中一个科技新贵该居住的高档公寓或科技园区附近。
街道逐渐狭窄，两旁是有些年头的居民楼，墙面斑驳，晾衣杆伸出的万国旗在微风中飘荡。
这里充满了烟火气，却也透着一种被时代稍稍遗忘的陈旧。
最终，他在一栋看起来最为普通的、只有六层高的老旧居民楼前停下，走了进去。
楼道里光线昏暗，弥漫着淡淡的油烟和潮湿的气味。
他住在顶楼，六楼。没有电梯。
我用魂体轻易地穿过了那扇看起来颇为结实的防盗门。
门内的景象，让我瞬间怔住。
与我预想的单身男性凌乱或极简的风格完全不同。
这个家……与其说是家，不如说更像一个……实验室与禁闭室的结合体。
客厅异常整洁，甚至可以说是空旷。
几乎没有多余的家具，只有一张看起来像是用旧门板搭成的长桌，上面摆满了各种我完全看不懂的电子元件、电路板、精细的工具，以及几个已经初具雏形、造型精巧的机器人模型。
旁边立着几个书架，塞满了厚重的书籍，书名多是《高等人工智能》、《量子力学与意识场》、《符箓秘藏》之类，科技与玄学诡异并存。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松香味和一种……若有若无的、金属与臭氧混合的奇特味道。
但这都不是最让我震惊的。
最让我头皮发麻的，是这间屋子四面的墙壁。
墙壁上，密密麻麻，贴满了黄色的符纸！
那些朱砂绘制的符文扭曲而古朴，与我认知中道观里见过的截然不同，它们彼此勾连，仿佛构成了一个巨大而繁复的图案，隐隐散发着一种让我魂体感到不适的、微弱但持续的能量波动。
而在客厅中央，清理出了一片空地。
那里，用某种暗红色的、像是混合了朱砂和金属粉末的颜料，在地板上绘制了一个直径约两米的复杂阵法！
阵法的纹路与墙上的符箓隐隐呼应，中心位置摆放着一个蒲团。
这哪里是一个家？
这分明是一个进行着某种隐秘仪式的祭坛！
顾言……他到底在做什么？
他回到家后，脸上疲惫更重。他没有去看他的那些机器人，也没有休息，而是径直走到客厅中央的阵法前。
他脱下外套，里面只穿着一件简单的黑色短袖，露出精瘦但线条分明的手臂。
他盘腿坐在了那个蒲团上，正对着阵法中心。
然后，他做了一件让我魂体几乎要尖叫出来的事情。
他拿起放在旁边的一把造型古朴、锋刃雪亮的匕首，没有丝毫犹豫，对着自己左手手腕内侧，狠狠地划了下去！
鲜血，瞬间涌了出来！
暗红色的、温热的液体，顺着他苍白的手腕流淌而下，一滴，两滴……滴落在他身下的阵法纹路上。
诡异的是，那些血液并没有四处流淌，而是像拥有了生命一般，沿着那些暗红色的纹路，迅速蔓延、填充，让整个阵法仿佛活了过来，散发出一种不祥的、氤氲的红光！
墙上的符箓似乎也受到了感应，无风自动，发出轻微的“哗啦”声响，上面的朱砂符文隐隐发亮。
顾言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惨白，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呼吸也变得急促而粗重。
他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不仅仅是失血，更像是在被这个诡异的阵法抽取着某种生命本源！
他在用他的血……喂养这个阵法？！
为什么？他到底想干什么？！
巨大的震惊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心悸攫住了我。
我看着他因痛苦而微微蜷缩的身体，看着他不断流淌的鲜血，看着他苍白如纸却依旧坚毅的侧脸……
是为了……我吗？
这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他做这一切，这些科技与玄学结合的诡异研究，这个以血为饲的邪门阵法，难道都与我有关？与他未说完的“如果”有关？
强烈的情绪冲击着我的魂体，让我周围的空间都开始微微扭曲。
我忘记了自己是魂体，忘记了他看不见我，我只想阻止他！
想问他到底在做什么傻事！
“住手！”我凝聚了所有的意念，猛地朝他扑了过去，想要打掉他手中的匕首，想要按住他流血的手腕！
就在我的魂体触碰到那阵法红光的瞬间——
“嗡！！！”
一声低沉的、仿佛来自远古的嗡鸣响起！
整个客厅的符箓骤然爆发出刺目的金光！
地上的血色阵法红光大盛，一股无法抗拒的、庞大的吸力猛地从阵法中心传来！
“啊——！”
我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魂体完全不受控制，像一片被卷入漩涡的叶子，被那股力量狠狠地拽向阵法中心！
顾言似乎也感应到了这突如其来的剧烈能量波动。
他猛地抬起头！
那双因为失血和痛苦而有些涣散的瞳孔，在接触到我的魂体——那个他或许凭借阵法终于能窥见一丝轮廓的、虚无缥缈的身影时——骤然收缩！
他的脸上没有惊恐，没有意外，只有一种……近乎绝望的、尘埃落定的悲伤。
他看着我，嘴角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露出了一抹惨白到了极致，也温柔到了极致的笑容。
那笑容里，有解脱，有眷恋，有无声的千言万语。
仿佛在说：“你终于……来了。”
又仿佛在说：“对不起……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下一秒，他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身体晃了晃，握着匕首的手无力地垂下，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一般，缓缓地、沉重地向前倒去，瘫倒在那尚未完成的、被他的鲜血浸透的阵法中央。
而我在他倒下的同一时刻，感觉自己的意识被那股强大的力量彻底撕碎、吞噬。
无尽的黑暗，再次笼罩了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