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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发表时间: 2025-10-26

七月的阳光把柏油路晒得发软,多多趴在阳台上看楼下便利店冰柜冒着的白气。幼儿园毕业手册还摊在茶几上,彩页里他和同学围着彩虹伞大笑的照片,此刻被电风扇吹得哗啦作响。

父亲清晨离家带起的穿堂风总会掀开儿童房的门帘,多多闭着眼都能描摹那串声响:真皮公文包蹭过博古架的闷响,机械腕表扣在陶瓷台面的脆响,最后是防盗门锁舌弹入卡槽的“咔嗒”,像童话里巨人城堡落锁的回音。主卧飘来的男土香水味要持续到晌午才会散尽,还混着咖啡渣的余味。

外公拖着印有“杭州丝绸”字样的旧皮箱进门时,带进一股梅雨季节特有的潮气。这位退休局长即便穿着洗褪色的汗衫,腰杆依然笔挺如松,只是陷进沙发时整个人便像漏气的充气玩偶般瘫软下来。他眉毛下的眼睛总似睁非睁,上海话里“㖩告”这个词,被多多具象化成老人打盹时随鼾声颤动的山羊胡。

发现香烟的秘密是在礼拜三下午。外公靠在床头吞云吐雾的模样,让多多想起过年时庙里的香炉。阳光从窗帘缝里漏进来,照得那些烟雾金灿灿的,像极了《西游记》里神仙驾的祥云。要不是烟灰把外公的真丝睡衣烫了个洞,多多还能多看会儿这神奇的戏法。

电视剧是偶然切到的。黄金档动画结束后的广告时段,多多胡乱按遥控器时撞进黑帮片的世界。屏幕里穿风衣的男人正用烟头灼烧欠条,特写镜头里腾起的烟雾扭曲成毒蛇形状。这个发现让他心跳加速,比上次偷吃冰箱里哈根达斯时还紧张。

“咳咳!”第一口烟呛得他撞翻了床头相框。玻璃裂痕横贯照片里穿学士服的母亲,那是她二十年前毕业典礼的留念。多多手忙脚乱拍打溅落的火星,牡丹花纹被套上焦黑的孔洞像被虫蛀的枯叶。

镜子里的自己舌尖沾着烟丝,让他想起外公泡浓茶时浮沉的茶叶渣。可当电视剧里黑帮头目又摆出夹烟的姿势,多多发现镜中倒影的侧脸轮廓,竟与父亲审阅文件时的侧影微妙重合。

吸到第四根时,喉咙已像塞了团砂纸。他瘫坐在缭绕的烟雾里,看自己吐出的烟圈撞碎在吊灯玻璃坠上。外公的鼾声混着晚间新闻前奏从隔壁传来,把烟草的苦涩酿成某种昏黄的蜜。直到喉头刺痛开始升级为灼烧感,他才惊觉烟灰缸里歪斜的烟蒂已堆成小山。

伴着自来水混着铁锈味灌入喉咙里的苦,多多听到楼下小孩玩水枪的笑声。暮色中的烟蒂在瓷砖上明灭,让他想起毕业晚宴上始终未吹熄的蜡烛。汗水浸透的背心紧贴着脊椎,他突然很想在电话里问问在外学习交流的母亲:当年偷穿外婆高跟鞋摔下楼梯时,膝盖的淤青是否也泛着这般诡谲的紫红?

夜色染黑窗棂时,多多蜷在外公鼾声起伏的阴影里,指尖残留的焦油味与动画频道飘来的棉花糖广告的甜香纠缠不清。某个朦胧的认知正从他混沌的大脑里浮起——原来大人的世界里,令人窒息的从来不只是烟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