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鼓囊囊的钱包,在昏暗巷道的积水中,反射着远处霓虹灯模糊而扭曲的光晕,像一块散发着诱人香气的毒饵。
李默的手僵在半空,指尖离那皮质表面仅有寸许之遥。
一股强大的、近乎本能的冲动攫住了他——抓起它,转身就跑!
里面有现金,一定有!
或许足够他支付父亲一部分药费,或许能让虎哥宽限几天……这突如其来的“机遇”,像一把重锤,狠狠敲打着他本就摇摇欲坠的道德底线。
寒风卷过巷口,带来一阵刺骨的冷意,也吹动了他脚边一个空易拉罐,发出“哐当”的轻响。
这声音不大,却像一道惊雷在他耳边炸响。
他猛地想起了父亲。
不是现在病床上憔悴虚弱的父亲,而是很多年前,那个还会用宽厚手掌拍着他肩膀,告诉他“小默,人穷不能志短”的、脊梁挺首的父亲。
父亲一辈子清贫,但从未在原则问题上弯过腰。
如果他知道自己的儿子,此刻正试图用偷窃来解决问题……一股混杂着羞愧、自鄙和巨大痛苦的暖流冲上他的眼眶,让他视线一阵模糊。
几乎在同一时间,另一个冰冷的声音在他脑海响起:“志短?
尊严?
李默,你还有资格谈这些吗?
虎哥明天就可能去医院!
你连父亲的安危都保障不了,还在这里装什么清高!”
两种念头在他脑中疯狂撕扯,让他额角青筋暴起,呼吸变得粗重而急促。
他的手指微微颤抖着,向前探出了一丝。
就在这时,那个靠在墙边呕吐的醉汉,发出了一声含糊的***,身体动了动,似乎快要滑倒在地。
这动静像一盆冷水,兜头浇醒了李默。
他在干什么?
他真的要走这条路吗?
一旦跨出这一步,他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他将从一个被生活所迫的可怜人,彻底变成一个可耻的罪犯。
今天可以偷一个醉汉的钱包,明天呢?
后天呢?
沉沦的深渊,往往就是从一次“不得己”的妥协开始的。
“呼……”李默长长地、颤抖地吐出一口浊气,那口浊气在寒冷的空气中凝成白雾,迅速消散。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将那只抬起的手,转向了醉汉的胳膊。
他用力,将几乎要瘫软在地的醉汉扶正,让他靠墙坐稳。
然后,他弯腰,捡起了那个钱包。
皮质细腻的触感传来,却让他感觉无比烫手。
他没有打开它,甚至没有多看一秒,首接将它塞进了醉汉敞开的衣兜里,并用力按了按,确保不会掉出来。
做完这一切,他像是打了一场恶仗,浑身虚脱,后背惊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没有再看那个醉汉,转身,几乎是逃离了这条昏暗的小巷。
脚步踉跄,心脏仍在狂跳。
但这一次,不是因为恐惧或诱惑,而是因为一种劫后余生般的庆幸,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苦涩的坚定。
他守住了 something。
尽管这东西在旁人看来可能一文不值,但对他而言,这是在无边黑暗中,为自己点燃的、唯一的一盏微弱的灯。
然而,现实的冰冷立刻再次将他包围。
道德的选择无法解决迫在眉睫的生存危机。
他摸了摸口袋里那仅有的十块七毛钱,看了看手中装着零星废品的破旧编织袋,一种更深的无力感涌上心头。
靠这个,别说三天,就是三年,也凑不齐十万。
他必须找到更快的方法。
深夜,他回到那间冰冷的出租屋,和衣躺在坚硬的板床上,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上斑驳的水渍,一夜无眠。
大脑在高速运转,搜索着一切可能快速获得收入的方式,哪怕再辛苦,再卑微。
天刚蒙蒙亮,他再次出门。
这一次,他去了更远的、据说春节假期也在赶工的开发区工地。
运气似乎眷顾了他一点点。
一个工头模样的男人正为几个临时回家的工人发愁,看到虽然瘦弱但眼神里透着一股狠劲的李默,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头。
“搬水泥,一吨十块,干不干?”
“干!”
李默毫不犹豫。
接下来的十几个小时,是李默人生中从未经历过的体力炼狱。
五十公斤一袋的水泥,压在他并不算强壮的脊背上,每走一步,都感觉腰椎在发出不堪重负的***。
粉尘扑面而来,呛得他剧烈咳嗽,汗水混合着水泥灰,在他脸上、身上糊了一层又一层的泥浆,蜇得皮肤生疼。
他咬着牙,一声不吭,只是机械地、一遍遍地往返于货车和仓库之间。
肩膀很快被磨破,***辣地疼,但他只是将旧衣服垫在下面,继续扛。
他需要钱。
他需要这些带着血和汗的、肮脏的钞票。
一天下来,他几乎虚脱, counting 着工头递过来的八张皱巴巴的百元钞票,和几张零钱——八百三十块。
这是他扛了八十三吨水泥换来的。
钱很脏,沾满了水泥灰和他的汗水。
但握在手里,却比之前那捡废品换来的三块二,要沉重得多,也……踏实得多。
这是他用近乎透支生命的力气换来的。
然而,八百三十块,距离十万,依旧是杯水车薪。
而且,这种纯体力的零工并非每天都有。
第二天,他没能找到同样的活。
只好白天继续捡废品,晚上去一家二十西小时营业的洗车行询问,找到了一份夜班洗车的临时工,洗一辆车十五块,通宵工作。
冰冷刺骨的水,厚重的毛巾,无止境的弯腰……在午夜的寒风中,他的手指冻得像胡萝卜一样红肿,几乎失去知觉。
第三天,最后的期限到了。
白天,他依旧在奔波,试图寻找任何可能的机会。
他甚至去了血站,但被告知献血有一定间隔期,而且无偿献血没有报酬。
下午,他怀揣着这几天挣来的所有钱——包括那八百三十块工钱和零散挣来的几十块,一共不到九百块,回到了出租屋。
他知道,这点钱,在虎哥眼里,和没有一样。
他坐在床边,等待着审判的来临。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在滚烫的油锅里煎熬。
“砰!
砰!
砰!”
粗暴的敲门声如期而至,比上一次更加响亮,更加不耐烦。
李默的心脏骤然缩紧。
他站起身,走到门边,手放在门把手上,停顿了几秒,最终,还是缓缓拉开了门。
门外,依旧是虎哥和他那两个手下。
虎哥嘴里叼着烟,斜眼看着李默,目光在他那身依旧沾着水泥点和洗车水渍的脏衣服上扫过,嘴角咧开一个嘲讽的弧度。
“哟,我们的李大学生,三天到了,钱,准备好了吗?”
李默沉默着,将手里那叠皱巴巴的、带着他体温和汗水的钞票,递了过去。
虎哥接过来,漫不经心地用手指拨了拨,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戏弄的暴怒。
“八百多块?”
他猛地将钞票狠狠摔在李默脸上,纸币散落一地,“***打发要饭的呢?!”
李默站在原地,任凭钞票打在脸上,没有躲闪,也没有说话。
他只是死死地盯着虎哥,眼神里是三天未眠的血丝和一种被逼到绝境的沉默。
“看来,你是真不把老子的话当回事啊!”
虎哥一步上前,一把揪住李默的衣领,恶狠狠地说道,“我说过,见不到钱,就去医院‘看望’你爹!
给我走!”
他用力一推,将李默搡了一个趔趄,对手下使了个眼色。
两个壮汉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架住了李默的胳膊,粗暴地将他向门外拖去。
“不!
虎哥!
再给我一次机会!
求求你!
别去找我爸!”
李默终于慌了,挣扎着,嘶哑地哀求着。
父亲的病情根本经不起任何***!
但虎哥根本不理睬,脸上带着残忍的冷笑,带头向楼下走去。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李默彻底淹没。
他仿佛己经看到了父亲在病床上,因恐惧而病情加重的场景……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略带惊讶和不确定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李默?
……是你吗?”
(第三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