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蒂枯

第一章 第一千次取血痛。意识尚未完全清醒，那柄熟悉的、冰冷的银刀，

已经精准地刺入了心口。曦月的身体不受控制地绷紧，又无力地松弛下去，

像一条被钉死在案板上的鱼。锁链随着她细微的挣扎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在这空旷寂寥的月华殿中，显得格外刺耳。她睁开眼，对上玄华低垂的视线。

他的眼神很专注，却不是为她。他正全神贯注地操控着银刀，在她心脏最深处，

剜取那一滴泛着淡金色光泽的心头精血。他的动作熟练而稳定，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精准，

仿佛在完成一件每日必行的仪式。事实上，这也确实是仪式。一场持续了整整一千年的，

以她的生命为祭品的献祭。“忍一忍，”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清冽如昆仑山巅的雪水，

听不出丝毫波澜，“琉璃需要这点生机。”曦月扯了扯嘴角，想笑，却只牵动了干裂的唇，

泛起一阵细密的刺痛。又是这句话。一千年来，每一次取血，他说的都是同样的话。

仿佛一句亘古不变的咒语，将她牢牢钉在这无边的痛苦之中。玉盏凑近，

那滴凝聚着她生命本源的精血落入盏中，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与殿外露珠滴落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几乎分辨不清。她的血在玉盏中微微荡漾，

金色的光晕流转，与她苍白如纸的脸色形成残酷的对比。他小心地捧着玉盏，

如同捧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转身走向大殿中央。那里，矗立着一块巨大的万年玄冰。

冰中封存着一个朦胧而静谧的身影，姿态优美，容颜绝丽，即便隔着厚厚的冰层，

也能感受到那种温暖柔和的气息——那是她的姐姐，九天之上曾经最耀眼的琉璃仙子。

玄华开始将她的血，混合着无数珍稀难寻的天材地宝，用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

一点点涂抹在玄冰表面。鲜血触及寒冰，发出“滋滋”的轻响，泛起一圈圈诡异的红光。

那是她的生机，正被那玄冰贪婪地汲取，透过它，流向那个沉睡了三千年灵魂。曦月别过头，

不愿再看。视线落在殿外庭院里，那株与她同寿的并蒂莲上。曾经，它与她和琉璃一样，

双生并蒂，一枝莹白如玉，光华流转，一枝墨紫如夜，幽深静谧，相依相存，

开得热烈而蓬勃。可如今，那株并蒂莲早已失去了往日的光彩。

代表琉璃的莹白之花虽也黯淡，却依旧维持着形态。而代表她的墨紫之花，已然彻底枯萎，

焦黑的花瓣蜷缩着，挂在枝头，摇摇欲坠，仿佛下一刻就要化作飞灰。就像她一样。

“今日是第九百九十九次，还是第一千次了？”她喃喃自语，声音微弱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筋骨是断了的。为了不让她在取血时挣扎，也为了某种古老仪式的需要，早在几百年前，

玄华就亲手震断了她的仙骨，挑断了她的筋脉。剧烈的疼痛早已麻木，

如今只剩下一种空洞的、被拆解后的虚无感。唯有心口这一刀一刀重复的凌迟，

每一次都带着崭新的、尖锐的恶意，提醒她还在活着，还必须清醒地承受这一切。

殿外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一名仙侍低着头，快步走进殿内，

在离玄华数步之遥的地方停下，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惶恐：“陛下，

诸位仙君已在凌霄殿等候多时了……今日是要商议魔界近日异动之事，

边关急报说……”“让他们等着。”玄华头也未回，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玄冰上，

集中在那个冰封的身影上。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没有什么事，

比琉璃的事更重要。”仙侍身体一颤，飞快地抬眼瞥了一下被锁链缚着、形容枯槁的曦月，

嘴唇嗫嚅了一下，终究什么也没敢说，躬身退了下去。曦月闭上了眼睛。一千年来，

天庭诸事荒废。朝会不开了，奏折不批了，连魔界大军压境这等大事，在他眼中，

也比不上为琉璃涂抹一滴鲜血来得重要。众仙从一开始的痛心疾首、跪地劝谏，

到如今的噤若寒蝉、敢怒不敢言。这九天之上，

早已不是三千年前那个威震三界、秩序井然的天庭了。而这一切，都只是为了琉璃。

“你知道吗？”玄华忽然开口，打破了殿内的沉寂。他的声音里，

竟罕见地带上了一丝温柔的涟漪，如同春风吹过冰面。“昨日，我梦见琉璃了。

”曦月没有回应，依旧闭着眼。他似乎也并不需要她的回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语气带着一种沉浸其中的迷离：“她说，她在那个地方很冷，很孤独……她说，她很想回来，

很想我。”曦月的指尖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扣紧了身下冰冷的玉榻。这样的话，

这一千年来，她听得太多了。每次取血之后，他常常会这样对着她，又或者只是对着空气，

自言自语。不知是在安慰她，还是在安慰他自己那颗被执念填满的心。“曦月，再坚持一下，

”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冷，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热切，“就快好了。我能感觉到，

琉璃的神魂正在变得凝实。”她依旧沉默。“等琉璃醒了，”他顿了顿，终于侧过头，

目光第一次真正落在了她的身上，那眼神平静无波，像是在看一件没有生命的器物，

“我会补偿你的。”他看着她，一字一句地道：“你想要什么，都可以。”曦月终于忍不住，

轻笑出声。那笑声干涩而沙哑，带着浓浓的自嘲和苍凉。“补偿？”她抬起沉重的眼皮，

望向那双她曾痴恋了数千年的眼眸，“玄华，你觉得什么补偿，能抵得过一千年的心头血？

什么补偿，能换回我被废的修为、被断的筋骨？”他眉头微蹙，

似乎对她的“任性”感到不悦：“曦月，不要胡闹。琉璃是你的姐姐，救她，

难道不是你应该做的吗？”“应该？”她笑出了眼泪，顺着眼角滑落，

没入鬓间斑白的发丝中，“就因为我们是同源双生，我就应该为她去死吗？

”“没有人要你去死！”他的语气陡然严厉起来，带着一种被冒犯的不耐，

“只是取你一些生机而已！你是天地间唯一的生机承袭者，这点损失，

根本不会危及你的性命！”“不会危及性命？”她猛地抬起头，用尽全身力气，

锁链因她激烈的动作发出刺耳的铮鸣，“玄华！你看看我！你好好看看我！

”她的声音尖锐而凄厉，带着积压了千年的血与恨。“现在的我，和死人还有什么区别？！

”他愣住了。那双总是盛满星辰、俯瞰众生的眼眸里，

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她此刻的模样——面色灰败，双颊凹陷，

曾经莹润的肌肤变得干枯如树皮，只有那双眼睛，因为极致的愤怒与绝望，亮得惊人，

像两簇在寒风中摇曳的鬼火。他有一瞬间的恍惚。记忆的深处，某个被尘埃覆盖的角落，

似乎闪过三千年前，月华殿中，那个站在并蒂莲旁，巧笑嫣然的女子。那时的她，眉眼弯弯，

笑起来颊边有两个浅浅的梨涡，灵动鲜活，与琉璃的温婉宁静，是截然不同的美丽。

是什么时候开始，那份鲜活，彻底从她身上消失了呢？“玄华，

”曦月的声音将他从短暂的失神中拽回，那声音很轻，带着一种耗尽一切的疲惫，

“若我今天……就死了，你会难过吗？”他抿紧了薄唇，沉默地看着她，没有回答。

她却不依不饶，执拗地想要一个答案，

哪怕那个答案会让她万劫不复：“哪怕……只有一点点？毕竟，

我也做了你一千年的……妻子。”“你不会死。”他避开了她的目光，声音冷硬，

“我不会让你死的。”“是吗？”她轻笑，那笑声空洞而苍凉，在寂静的大殿中回荡，

“那若是会呢？若救活琉璃的代价，就是我的命，你还会继续吗？”殿内，

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玄冰吸收生机时发出的、细微的“滋滋”声，清晰可闻。

玄华站在那里，面容在殿内夜明珠柔和的光线下，明明灭灭。许久，

久到曦月几乎以为他不会再回答时，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

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不容置疑的坚定：“会。”一个字。轻飘飘的一个字。

却像一把淬了剧毒的冰锥，带着千钧之力，狠狠凿穿了曦月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

最后一丝微弱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侥幸，在这一刻，彻底灰飞烟灭。她笑了，

笑得眼泪汹涌而出，笑得浑身颤抖，牵动心口的伤，咳出大团大团暗红的血，

染红了身前污秽的衣襟。“好……好一个痴情不悔的天帝陛下。”她边笑边咳，字字泣血，

“那我就祝你们……永生永世，永不分离……”玄华的眉头紧紧锁起，

脸上掠过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烦躁。他似乎想再说些什么，但最终，

只是漠然地转过身，重新面向那块玄冰，继续他日复一日的“仪式”。

曦月望着他挺拔而决绝的背影，只觉得心口那处伤口，传来了前所未有的剧痛。原来，

即便被取血一千年，也比不上他刚才那一个字，来得伤人。她缓缓地闭上眼，不再去看，

不再去听。身体的温度正在一点点流失，比以往任何一次取血后都要迅速，都要彻底。

一种深入骨髓的寒冷，正从心脏的位置，向着四肢百骸蔓延。意识开始涣散，

殿内镶嵌的夜明珠光芒，在她逐渐模糊的视野里，扭曲成一片混沌而迷离的光斑。她知道，

时候快要到了。油尽灯枯，便是此刻。殿外，那株并蒂莲上，最后一片墨紫色的花瓣，

在无声无息中，悄然飘落。第二章 枯萎的并蒂莲曦月是在一阵剧咳中醒来的。

喉咙里满是铁锈般的腥甜，她侧过头，又是一口暗红的血呕在玉榻边，

与之前干涸发黑的血迹混在一起，触目惊心。心口的伤，今日愈合得异常缓慢。不，

或许不是缓慢，而是几乎停止了愈合。那被银刀反复剜开的皮肉只是勉强黏合在一起，

稍一牵动，便有温热的液体不断渗出，浸湿了单薄的衣衫，

也将缚着她的冰冷锁链染上黏腻的暗红。殿内空无一人。玄华早已离去，

想必是去处理那些被他晾了许久的仙君，或是去准备下一次取血所需的“辅料”。

空旷带来死寂，而死寂放大了痛苦。她艰难地转动脖颈，目光再次落向殿外那株并蒂莲。

昨夜，最后一片属于她的墨紫色花瓣，已然凋零。如今，只剩下那朵代表琉璃的莹白之花，

孤零零地挂在枝头，虽也光华黯淡，却依旧维持着形态。一枯一荣，对比如此鲜明而残酷。

三千年前，她们一同化形，光与影相伴相生，力量虽有不同，却从无高下之分。

琉璃守护九天安宁，她则维系三界生机流转，各司其职。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切都变了呢？

是琉璃为救玄华，在神魔大战中毅然燃尽神魂，化身万丈光华净化魔气，

成为九天之上人人传颂的英雄那一刻？还是玄华抱着琉璃仅剩的一缕残魂，

赤红着双眼对她说“曦月，只有你能救她”之时？亦或是，

他为了那场盛大婚礼赐下十里红妆，却在洞房花烛夜，看着她，眼中却映着另一个人的影子？

记忆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她所剩无几的清明。“吱呀——”殿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隙。

一个小小的身影蹑手蹑脚地溜了进来，是个看上去不过凡人七八岁年纪的女童，

穿着朴素的仙侍衣裙，手里紧紧攥着什么东西。“元君……”女童的声音带着怯怯的哭腔，

快步跑到玉榻边。是素雪。月华殿里唯一还留下的、也是资历最浅的小仙侍。其他仙侍，

早在几百年前就被玄华调走或自行请辞了，许是不愿见这月华殿日渐凋零，

亦或是不忍见曦月这般模样。“您……您又咳血了……”素雪看着玉榻边的血迹，

眼圈瞬间红了。她手忙脚乱地想用袖子去擦曦月唇边的血渍，却又不敢真的碰到她。

曦月想对她笑一笑，表示自己无碍，却连牵动嘴角的力气都没有。

“我……我偷偷藏了一滴玉露……”素雪摊开紧握的小手，掌心躺着一只小小的玉瓶，

里面晃动着小半瓶晶莹的液体。“您快喝一点，

或许……或许会好受些……”曦月看着那滴对于仙人来说微不足道，

对于此刻的她却珍贵无比的玉露，缓缓摇了摇头。“没用的，素雪。”她的声音气若游丝，

“拿去吧，莫要……被人发现。”玄华不许任何人以任何方式“浪费”资源在她身上，

所有的天材地宝，都必须用在琉璃的复活仪式上。这滴玉露若被察觉，素雪的下场绝不会好。

“元君！”素雪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您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陛下他……他昨日又驳回了木德星君加固东天结界的请求，

库房里的‘沉星石’要留着为琉璃仙子重塑仙身……可魔族在东天边境的骚扰越来越频繁了！

”曦月闭上了眼。看，这就是她用生命换来的代价。不仅仅是她个人的消亡，

更是三界平衡的倾颓。“还有……司命府的几位仙官，因为私下议论，说陛下此举恐遭天谴，

被……被削去了仙籍，打下凡间了……”素雪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恐惧。

天谴……曦月心头莫名一跳。昨日那场几乎耗尽她最后生机的取血，

以及玄华那个斩钉截铁的“会”字，如同最后的判决，让她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的大限，

或许真的不远了。那到时，执着于逆天而行的玄华，又会迎来什么？她不知道，

也不愿再去想了。“素雪，”她艰难地开口，“你……走吧。离开月华殿，

去……去别的仙府当值，莫要……再留在这里了。”这里早已是一座华丽的坟墓，而她，

不过是墓中尚未完全断绝气息的殉葬品。“不！我不走！”素雪用力摇头，

眼泪甩得到处都是，“我走了，就没人照顾您了！当初若不是元君您心善，

将我从不周山脚下捡回来，我早就被妖兽吃了！

我怎么能丢下您……”曦月的心中涌起一丝微弱的暖流，随即又被无边的冰冷淹没。善意？

或许她此生最大的错误，就是心怀善意。对琉璃，对玄华，

乃至对这不周山脚下的小小精怪……若不是那点善意，她是否就不会落入今日这般境地？

殿外忽然传来沉稳的脚步声。素雪脸色骤变，慌忙将玉瓶藏入袖中，用袖子胡乱擦干眼泪，

垂首退到一旁，身体微微发抖。玄华的身影出现在殿门口，逆着光，看不清表情。

他似乎刚从天庭议事归来，身上还带着凌霄殿上那庄严肃穆的气息。

他的目光扫过玉榻边新的血迹，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随即落在素雪身上。

“你在这里做什么？”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回……回陛下，”素雪的声音抖得厉害，

“奴婢……奴婢是来打扫……”“出去。”玄华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

素雪不敢有丝毫迟疑，几乎是踉跄着退出了大殿，临走前，担忧地看了曦月一眼。

殿内再次只剩下他们两人。玄华走到玉榻边，居高临下地看着曦月。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去检查玄冰或准备下一次取血，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看了许久。

曦月能感觉到他的视线，如同实质，刮过她枯槁的面容，最终停留在她依旧在渗血的心口。

“你的伤，”他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异样，

“今日似乎好些了。”曦月想笑。好些了？是因为她呕出的血还不够多？

还是因为她尚未彻底咽气？她没有力气反驳，只是重新闭上眼，拒绝与他对视。

她的沉默似乎激怒了他。玄华俯下身，冰冷的手指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曦月，

看着我。”她被迫睁开眼，对上他那双深邃依旧，却仿佛蒙上了一层看不透的迷雾的眼眸。

“告诉我，”他的指腹摩挲着她干裂起皮的嘴唇，动作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

“你真的……快要撑不住了吗？”曦月的瞳孔微微收缩。他是在关心她的生死？不，

他关心的，只是他的“药引”还能用多久。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偏过头，挣脱了他的桎梏，

声音轻得像一阵即将散去的风。“如你所愿……快了。”玄华的手指僵在半空，

眸色沉了下去。他直起身，不再看她，转身走向那块玄冰。

殿内又恢复了那种令人窒息的寂静。只有他涂抹药膏时，玉匙与玉盏碰撞发出的轻微声响，

以及殿外，风吹过枯萎枝头，那朵孤零零的莹白之花微微摇曳的影子和细微的呜咽声，

仿佛在为她奏响一曲无声的挽歌。曦月知道，她等不到下一轮花开，

也看不到并蒂重芳的那一天了。她的视线再次落向殿外，那株彻底失去平衡的并蒂莲，

在渐渐西沉的日光下，投出一道扭曲而孤独的影子。就像她的一生。

第三章 天帝的执念玄华站在凌霄殿的最高处，俯瞰着脚下翻涌的云海。这里是九重天之巅，

是三界权力的中心。曾几何时，他立于此处，胸中怀的是经纬天地、泽被苍生的宏愿。

而如今，这份宏愿早已被另一种更为炽热、更为偏执的情感所取代。“陛下，

”一个苍老而沉凝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东天境的结界裂隙又扩大了三分，

驻守的天兵侦测到魔气已渗入人间三郡，生灵涂炭……若再不以‘沉星石’加固，

恐酿成大祸。”说话的是木德星君，天庭的老臣，须发皆白，眉宇间是化不开的忧色。

玄华没有回头，目光依旧落在虚无的云海深处，仿佛那翻腾的云气比三界存亡更值得关注。

“沉星石是重塑琉璃仙体的关键，不容有失。”他的声音平静无波，

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东天境之事，让守军自行设法。”木德星君身体一颤，

脸上血色褪尽：“陛下！三郡生灵，皆是您的子民啊！岂能……”“星君！

”玄华猛地转过身，眸中寒光乍现，如同冰封的利刃，瞬间割裂了殿内凝重的空气，

“你是在教朕做事？”无形的威压如同潮水般弥漫开来，整个凌霄殿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木德星君踉跄后退一步，额角渗出冷汗，后面劝谏的话语被硬生生堵了回去。“魔界异动，

不过是疥癣之疾。待琉璃归来，朕自会亲征，扫清寰宇。”玄华的视线掠过木德星君，

扫过殿内其他垂首屏息、不敢作声的仙官，“如今，没有什么比复活琉璃更重要。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每一个字都像是敲击在众仙心上。没有什么，

比琉璃更重要。为了这个目标，他可以搁置朝务，可以罔顾边患，可以耗尽天庭宝库，

可以……牺牲一切。包括那个被锁在月华殿中，生机日渐枯竭的女子。想到曦月，

他心中掠过一丝极细微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捕捉到的烦躁。昨日她咳血的模样，

以及那句气若游丝的“快了”，像一根无形的刺，扎在他坚如磐石的意志边缘。

但他很快将这丝异样压下。曦月是生机之体，承袭天地生发之力，绝不会如此轻易消亡。

这不过是她千年怨怼之下，博取他关注的伎俩罢了。待琉璃复活，他自有办法补偿她。

“退下。”他挥袖，不再看众仙一眼。仙官们如蒙大赦，躬身退出凌霄殿，只是那背影，

多少带了些仓皇与萧索。玄华独自立于殿中，阳光透过琉璃穹顶，

在他周身镀上一层耀眼却冰冷的光晕。他摊开手掌，

掌心浮现出一块鸽卵大小、流光溢彩的晶石——正是那引得木德星君痛心疾首的沉星石。

为了搜集这些复活所需的材料，他耗费了无数心血，甚至不惜发动了几场对外域的征战。

三界私下已有微词，称他为“昏聩之君”。昏聩？他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他们不懂。

琉璃不仅仅是他的挚爱，更是九天战神的象征，是光明的化身。她的归来，

将极大提振天庭士气，震慑魔族。复活她，于公于私，都是最正确的选择。

至于曦月……他的脑海中再次不受控制地闪过她昔日的笑靥，那般鲜活灵动，

与如今死气沉沉的模样判若两人。心头那根刺，似乎又往里扎深了一分。他蹙眉，

强行将思绪拉回。指尖凝聚仙力，点在沉星石上，开始每日例行的淬炼。

晶石在他手中缓缓旋转，散发出柔和而纯粹的光芒，内部仿佛有星河流转。这光芒，

像极了琉璃的眼睛。三千年前，神魔决战于陨星原。魔尊临死反扑，祭出毁天灭地的禁术，

眼看就要波及大半个人间界。是琉璃，她回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温柔而决绝，

然后义无反顾地燃尽了自己的神魂，化作净化一切的光。那一刻，他失去了毕生所爱，

也失去了半颗心。他发誓，不惜一切代价，也要让她回来。

“琉璃……”他低声唤着这个名字，如同吟诵一句神圣的咒语，眼中是近乎狂热的偏执，

“再等等，很快，我们就能重逢了。”他收起淬炼完毕的沉星石，身形一闪，离开了凌霄殿，

径直前往藏宝库。库门开启的瞬间，珠光宝气几乎要溢出来。无数珍稀的天材地宝堆积如山，

万年灵芝、九转还魂草、北海玄魄……每一样拿出去都足以引起三界震动，

此刻却如同寻常杂物般被随意放置。这些都是为了琉璃。他穿行在宝山之间，

仔细挑选着今日仪式所需的辅料。他的动作专注而虔诚，仿佛在进行一场神圣的祭祀。然而，

当他拿起一株通体碧绿、叶脉如金的“生机草”时，手指却微微一顿。这生机草，

与曦月承袭的力量同源。每次取血后，他都会用这种仙草调和她的鲜血，

以激发其中最大的生机效力。曦月……她的脸色，似乎一次比一次更差了。

那个被他刻意忽略的念头再次浮现——若她真的撑不到琉璃复活的那一天呢？“不会的。

”他低声自语，像是要说服自己，“她是生机之体，只要有一息尚存，就能恢复。

”可心底深处，某个被执念掩盖的角落，一个微弱的声音在质问：千年取血，断其筋骨，

锁其仙元，即便是生机之体，又能承受多久？这声音让他感到一阵莫名的不安与焦躁。

他猛地握紧手中的生机草，碧绿的汁液从他指缝间渗出，带着一股清新的草木气息，

却无法抚平他心头的褶皱。他必须加快进度了。无论如何，琉璃必须复活。

这是支撑他度过这漫长三千年的唯一信念，是他存在的全部意义。任何阻碍，

任何人……都不能改变这一点。哪怕那个人，是曦月。玄华的眼神重新变得冰冷而坚定，

将所有杂念彻底摒除。他带着选好的材料，转身走向月华殿的方向。步伐依旧沉稳，

背影依旧挺拔如松，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动摇从未发生过。只有他自己知道，

那根名为“曦月”的刺，已经扎下，并在无人可见的深处，

悄然滋生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恐慌。

第四章 心死道消玄华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回廊中响起，由远及近，

如同敲响在曦月残存生命上的丧钟。她依旧维持着之前的姿势，躺在冰冷的玉榻上，

连指尖都未曾移动分毫。心口的渗血似乎减缓了，不是因为愈合，而是因为这具躯体里，

可供流淌的液体已然不多。殿门被推开，他走了进来，

带着一身清冽的寒气和他刚刚淬炼好的那些珍稀材料。他没有立刻开始今日的仪式，

而是先走到了那块万年玄冰前，驻足凝望。冰中琉璃的身影似乎又清晰了一分，

那朦胧的轮廓透着一种令人心安的静谧。“琉璃，”他的声音是曦月从未听过的温柔，

带着近乎卑微的期盼，“今日感觉如何？再坚持一下，很快，我们就能相见了。

”曦月闭着眼，听着他对着冰块低语，只觉得一种荒谬的悲凉感席卷了全身。

他对着一个没有回应的冰块，能倾注如此深情。

而对一个活生生在他身边承受了千年痛苦的人，却吝啬到连一丝怜悯都不愿给予。

脚步声转向了她。他停在她的玉榻边，阴影笼罩下来。曦月能感觉到他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带着一种审视的、评估的意味，像是在检查一件工具是否还能使用。“今日的气色，

似乎比昨日好些。”他开口，语气平淡，听不出是陈述还是疑问。曦月没有回应。

她连睁眼看他一眼的力气，都不想再浪费了。她的沉默似乎激怒了他。

冰冷的指尖再次捏住了她的下巴，力道比昨日更重，强迫她抬起头，面对他。“朕在问你话。

”曦月终于睁开了眼睛。那双曾经灵动含笑的眸子，此刻只剩下两潭枯寂的死水，

倒映着他俊美却冰冷的面容。没有怨恨，没有哀求，甚至没有痛苦，只有一片虚无的空洞。

这种眼神，让玄华的心莫名地悸动了一下。那是一种脱离掌控的不适感。

“好不好……”曦月的嘴唇翕动，声音轻得几乎要散在风里，“又有什么……分别？

”玄华蹙眉：“曦月，不要挑战朕的耐心。”“耐心？”她几乎要笑出声，

干裂的唇瓣因这个动作而崩开，渗出血丝，“陛下对我……何曾有过耐心？”她看着他，

看着这个她爱了数千年，也让她痛苦了数千年的男人，一字一句，

用尽最后的清醒问道：“玄华，这三千年来……你每日取我心头血，看着我日渐枯竭，

可曾有过……哪怕一瞬的后悔？”玄华的眼神骤然冷了下去：“后悔？朕后悔的，

只是未能更早找到复活琉璃的方法！”他的回答，像最后一盆冰水，

浇灭了她心底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最后一点微弱的星火。果然啊。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闭上了眼睛。最后一丝生机，仿佛也随着这个闭眼的动作，

从她体内抽离。她感觉到自己的神魂正在变得轻盈，变得透明，

即将脱离这具饱受折磨的躯壳。原来，心死道消，是这种感觉。不再有痛，不再有怨，

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永恒的宁静。玄华看着她骤然灰败下去的脸色，

和她周身那迅速消散的、连他都无法忽视的死气，心中那根名为恐慌的刺，猛地尖锐起来！

“曦月！”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低吼出声，一把松开钳制她的手，转而按向她的心口，

精纯浩荡的仙力如同决堤的洪水，不顾一切地涌入她体内。“撑住！朕命令你撑住！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琉璃只差最后一步！

你不能在这个时候放弃！”然而，那磅礴的仙力涌入曦月体内，却如同泥牛入海，

激不起半点涟漪。她的身体像是一个漏底的容器，再也盛不下任何力量，

只能任由那生机飞速流逝。“没用的……玄华……”她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如同风中残烛，

“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吧……”“闭嘴！”他厉声打断她，更多的仙力疯狂涌出，

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你是生机之体！你不会死！朕不允许你死！”他不能让她死！

琉璃还没有复活！他三千年的执念，他所有的努力，不能在这一刻功亏一篑！

就在这时——“轰隆！！！”九天之上，毫无预兆地炸开一声前所未有的巨响！

那并非寻常雷声，而是裹挟着洪荒之威、仿佛要撕裂整个苍穹的轰鸣！

整个月华殿剧烈地摇晃起来，殿顶华丽的琉璃瓦在恐怖的声波中寸寸碎裂！

一道粗壮得难以想象的玄紫色雷霆，如同天道震怒挥下的灭世之鞭，撕裂云层，

带着毁灭一切的气息，直劈而下！目标，赫然是殿中央那块万年玄冰！以及，冰旁的玄华！

玄华脸色剧变，再也顾不得渡送仙力，周身爆发出璀璨夺目的神光，无数防御法宝瞬间祭出，

迎向那毁灭性的雷光！“轰——！！！”爆炸声震耳欲聋，刺目的光芒吞噬了一切。

在这极致的混乱与毁灭中，在那雷海的中心，传来了一个清晰无比的、冰层碎裂的声音。

“咔嚓——”那块封存了琉璃仙子三千年的玄冰，在这一刻，如同绽放的莲花般，片片剥落。

冰屑纷飞中，那抹纯净无瑕的身影，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第五章 九天玄雷毁灭的气息扑面而来。玄华在祭出法宝的瞬间，便知道这绝非寻常天雷。

这是九天玄雷，是天道对于逆天而行、扰乱法则之人的最高惩戒！其威力足以湮灭神魂，

摧毁一切！“轰——！！！”第一波雷劫与他祭出的“九重玲珑塔”悍然相撞！

那件陪伴他征战数千年的顶级防御仙器，甚至连一息都未能支撑，

便在刺目的雷光中化为齑粉！玄华喉头一甜，一股腥甜涌上，又被他强行压下。

他眼中闪过一丝骇然，但更多的是一种被挑衅的震怒！天道也要阻他？！绝不！“万法归元，

护！”他双手结印，周身神光再盛，一道道凝若实质的符文屏障层层叠叠展开，

将他与身后的玄冰牢牢护住。与此同时，

出的其他法宝——山河社稷图、日月精轮、定海珠……如同飞蛾扑火般前赴后继地撞向雷霆，

只为消耗那毁灭性的力量。爆炸声连绵不绝，整个月华殿在剧烈的能量冲击下开始崩塌！

雕梁画栋化为齑粉，玉石地砖寸寸碎裂！狂暴的气流卷起无数碎屑，形成一个可怕的漩涡。

而被锁链缚在玉榻上的曦月，在这天威之下，渺小得如同暴风雨中的一片落叶。

一块巨大的、带着尖锐棱角的殿顶碎岩在狂风中脱落，直直朝着她砸落！她已经无力躲闪，

甚至无力去看。意识的最后，是一片刺目的白，和震耳欲聋的轰鸣。这样……也好。

她彻底放弃了抵抗，任由那冰冷的黑暗将自己吞噬。然而，预想中的撞击与痛苦并未到来。

在那巨石即将砸中她的前一刻，一道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白色光晕，

自她心口那处最深、最旧的伤痕中溢出，轻柔地将她笼罩。光晕很淡，

却带着一种亘古不变的、守护的意志，将那致命的碎石悄然荡开。

这光晕的气息……与琉璃同源。只是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又被漫天雷光与尘埃掩盖，无人察觉。“给朕——散！”玄华的怒吼声压过了雷霆！

他嘴角溢出一缕金色的血液，眼神却疯狂而执拗。他竟以自身无上修为为引，

强行吸纳周遭破碎的仙器灵气，化作一柄横亘天地的巨剑，逆着雷海，悍然斩向苍穹！

“咔嚓——！！！”这一次的碎裂声，清脆而响亮，并非来自雷霆，而是来自他身后！

在那肆虐的雷蛇与玄华狂暴力量的共同冲击下，那块封存了琉璃三千年的万年玄冰，

终于承受不住，表面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玄华猛地回头，瞳孔骤缩！不！琉璃！

他想要撤回力量去护住玄冰，却已然来不及！

那凝聚了他全力一击的巨剑已与玄雷核心撞击在一起！“轰隆——！！！

”前所未有的爆炸发生了！刺目的光芒让整个九重天都为之失色！

月华殿残存的支柱在这一刻彻底化为飞灰！能量风暴的中心，玄华被狠狠掀飞出去，

重重砸在远处的断壁上，又是一口鲜血喷出。

而他目眦欲裂地看着那片雷光与尘埃交织的核心——玄冰，碎了。不是化为齑粉，

而是如同冰莲绽放，片片晶莹的碎片向内剥落、消散，露出其中那抹沉睡了三千年，

纯净无瑕的身影。雷声，在这一刻诡异地戛然而止。仿佛天道的震怒已然平息，

又像是在等待着什么。翻滚的尘埃缓缓沉降，破碎的月华殿废墟中，

只剩下残余的电弧在断壁残垣间跳跃，发出“噼啪”的轻响。死寂。一片死寂。

所有闻讯赶来、却只敢远远观望的仙神，全都屏住了呼吸。玄华挣扎着站起身，

抹去唇边的血迹，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那从破碎玄冰中显露的身影上，狂喜与担忧交织，

让他身体微微颤抖。成了吗？真的……成了吗？在万千道目光的注视下，

那身影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然后，缓缓地，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睛，清澈如初，

却不再是记忆中的温柔似水，而是带着一种穿透了生死、洞悉了因果的悲悯，

与……一种沉睡了太久刚刚苏醒的茫然。她的目光有些空洞地扫过周遭化为废墟的殿宇，

掠过远处那些惊恐又好奇的仙神，最终，

落在了离她最近、衣衫染血、满脸期盼与紧张的玄华身上。玄华几乎是屏住了呼吸，

心脏狂跳，三千年的执念即将得偿的激动让他几乎要落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