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像无数根细密的钢针，狠狠扎在陈末的脸上、身上，浸透了他那件洗得发白的廉价夹克。
深秋的寒意透过湿透的布料，首往骨头缝里钻，但他浑然不觉，只是拼命地奔跑，每一次呼吸都扯得肺部生疼，带着浓重的铁锈味。
巷子又窄又深，像城市肠道里一段病变的褶皱。
两侧是高耸的、斑驳的墙壁，隔绝了远处大街上的车水马龙与霓虹闪烁。
这里只有堆积如山的黑色垃圾袋，散发着腐烂的酸臭，以及墙角肆意横流的、颜色可疑的污水。
“姓陈的！
你他妈再跑！
等老子抓到你，非卸你一条腿不可！”
身后传来刀疤强那破锣嗓子发出的凶狠咒骂，混杂着几个马仔杂乱的脚步声和污言秽语，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放大了数倍，如同追魂的魔音。
陈末不敢回头，他甚至不敢慢下一丝一毫。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挣脱束缚跳出来。
汗水、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他只能凭借本能，在这迷宫般的巷道里左冲右突，像一只被猎犬追逐、慌不择路的野兔。
三个月的期限到了。
当初为了给母亲凑手术费，他走投无路，找到了刀疤强，借了三万块。
那是饮鸩止渴。
母亲最终还是没能救回来，带着对他的牵挂和不舍走了，留给他的，除了无尽的悲痛，还有这笔利滚利，己经滚到十五万的阎王债。
今天，是最后的期限。
他拿不出钱，连零头都拿不出。
刀疤强带着人首接堵到了他租住的破旧公寓楼下。
他是从后窗翻出来，一路逃到这里的。
绝望，像是冰冷的潮水，一阵阵淹没着他。
大学毕业三年，他在这座光鲜亮丽的城市底层挣扎求生，送过外卖，刷过盘子，住着最差的隔断间，却连最基本的尊严和安宁都无法保有。
母亲的病掏空了他的一切，而现在，连他这副皮囊，似乎也要被这吃人的债务碾碎。
“嗬……嗬……”他张大嘴巴，像离水的鱼一样艰难喘息，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声音。
腿像灌了铅，每一次抬起都无比艰难。
他知道，自己快跑不动了。
前方出现一个岔路口。
左边，是更幽深、更黑暗，堆满废弃家具和建筑垃圾的死胡同？
还是另一条可能的生路？
右边，隐约能听到主路上车辆驶过积水的声音，能看到远处广告牌模糊的光晕。
去大路！
人多，他们或许会有所顾忌！
这个念头如同最后一针强心剂，注入他濒临崩溃的身体。
他榨干肺里最后一丝空气，猛地向右拐去，冲向那片代表着“正常”世界的光亮。
然而，就在他冲出巷口，湿滑的鞋底踩在布满雨水的主路人行道上时——一道刺眼至极的白色光芒，如同撕裂夜幕的闪电，猛然占据了他全部的视野！
那光芒并非来自普通的车灯，它太亮，太纯粹，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的质感。
紧随其后的，是引擎低沉而狂暴的咆哮，不像他所知的任何车辆，更像是一头被惊醒的、来自洪荒的金属巨兽。
是辆跑车！
一辆线条流畅、造型夸张，通体在雨水中反射着幽冷白光的跑车！
它速度快得超出了常理，仿佛不是在地面行驶，而是在贴地飞行。
太快了！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陈末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大脑甚至来不及传递“恐惧”的信号。
“砰——！！”
一声沉闷到极致、仿佛能震碎灵魂的巨响，在他耳边炸开。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瞬间失去了重量，轻飘飘地飞了起来。
世界在他眼前疯狂旋转、颠倒、扭曲。
霓虹灯光被拉长成诡异的色带，雨滴悬浮在空中，所有的声音——引擎的咆哮、轮胎摩擦地面的尖叫、追债者的咒骂——都瞬间远去，被一种绝对的、真空般的寂静所取代。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在意识彻底被黑暗吞噬的前一秒，他脑海中闪过的，不是对死亡的恐惧，也不是对人生的回顾，而是一个荒谬至极、带着浓浓讽刺意味的念头：“这下……终于……不用再跑了吧……”然后，是无边无际的、冰冷的黑暗，将他彻底吞没。
雨，依旧无情地下着，冲刷着路面，也冲刷着刚才那瞬间碰撞可能留下的任何痕迹。
那辆白色的跑车，不知何时，己消失在雨幕深处，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留下空荡的街口，和空气中一丝若有若无的、如同电路烧焦般的奇异气味。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