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伟是在汽车厂的焊接车间递的辞职信。
流水线的噪音像钝刀割肉,他攥着揉皱的辞职报告,站在焊机旁看火星子溅在车身钢板上——那是辆即将下线的燃油SUV,车标是合资品牌的鹰形标志。
组长王强叼着烟过来,吐了口痰在他脚边:“祁伟,你疯了?
放着稳定的技术员不做,去做什么破电池?”
祁伟没说话。
他摸着车身钢板,想起三年前在大学实验室摸过的电池电芯——那时候他以为,摸到了中国新能源汽车的脉搏,现在却只能在这焊机声里,看着别人的车从眼前开过去。
“我意己决。”
他把辞职信放在组长桌上,转身往车间外走。
外面的阳光很刺眼,他眯起眼睛,想起父亲的话:“磨刀石越硬,刀锋才越利。”
下班后,祁伟去了趟老家。
母亲李桂枝正在院子里晒被子,棉花絮飘得满院子都是。
他掏出银行卡:“妈,我想抵押老家的房子,凑点钱创业。”
李桂枝的手顿了顿,晒衣杆“啪嗒”掉在地上:“造汽车?
你忘了你爹的话?
咱家没那个本钱!”
她走过来,摸着祁伟的脸,指腹还是常年缝补留下的茧子,“伟子,妈不怕穷,就怕你走歪路。”
祁伟蹲下来,捡起晒衣杆:“妈,我没走歪路。
我在大学跟李教授做过电池,现在新能源汽车是趋势,我想试试。”
他从口袋里掏出李教授的推荐信,“这是李教授写的,他说我做的刀片电池有戏。”
李桂枝看着推荐信上的钢笔字,想起当年祁长顺捧着备课本的样子。
她沉默了半天,从怀里掏出房产证:“去办吧,但要是赔了,咱就回家种地。”
祁伟接过房产证,眼泪掉在上面:“妈,不会赔的。”
祁伟用八十万租下了城郊的旧厂房。
那是间废弃的服装厂,墙面斑驳得像老人的脸,地面坑洼得能陷进鞋底。
祁伟没找装修队,自己买了桶蓝油漆——那是大学实验室墙面的颜色,他记得李教授说过:“实验室是梦想的发源地,得选个让人安心的颜色。”
他花了三天刷墙。
刷子蘸着油漆,一下一下抹在墙上,像在给梦想描边。
老张是第一个来的合伙人。
老张五十岁,头发白了一半,背着个掉了漆的工具箱。
他是原电池厂的技术主管,因为反对厂长挪用研发经费被开除。
“我听说你在做刀片电池,”他攥着祁伟的手,掌心全是老茧,“我跟你干。”
小吴是第二个来的。
他是材料系应届毕业生,背着个印着“化学加油”的双肩包,眼睛亮得像星星:“祁哥,我在网上看了你做的实验,我想跟着你学。”
他把笔记本递过去,里面写满了刀片电池的资料,“这是我整理的,你看看有没有用。”
团队就这么成立了:祁伟负责整体设计,老张管生产工艺,小吴做材料分析。
他们的目标很明确——攻克“刀片磷酸铁锂技术”:把电芯做成细长的“刀片”,塞进电池包,提高空间利用率,解决热失控问题。
厂房的角落堆着实验设备:二手的游标卡尺、翻新的热压机、从废品站淘来的电解液储罐。
祁伟把这些擦得锃亮,像在擦拭自己的梦想。
第一天做实验,老张调试电芯厚度,小吴测内阻,祁伟记录数据。
他们调了七个小时,电芯的内阻还是超标。
“不对,”祁伟皱着眉,“厚度差了0.1毫米,再磨一遍。”
老张摇头:“祖宗,这己经是极限了。”
小吴揉着眼睛:“祁哥,要不明天再试?”
祁伟没说话,拿起砂纸继续磨。
砂纸摩擦的声音像蚕食桑叶,他盯着游标卡尺的刻度,首到手指被砂纸磨出红印。
深夜十点,终于达标了。
三个人坐在车间地板上,啃着泡面,喝着冰可乐。
小吴笑着说:“祁哥,等成了,咱们要吃大餐!”
老张也笑:“我要吃红烧肉,肥的。”
祁伟望着窗外的月亮,想起林薇的笔记:“温度控25℃,循环寿命延200次。”
他说:“等成了,咱们买辆自己的车,拉着薇薇去看大海。”
实验像一场没有尽头的马拉松。
第500次实验,他们调整了电芯的长度,结果充电时内阻突然飙升,电池鼓得像个气球。
老张拍着桌子骂:“祁伟,你这是在瞎搞!”
小吴赶紧拉住他:“张叔,祁哥肯定有道理。”
祁伟没辩解,拆开电池分析:“是散热不均,得改热管理系统。”
第1000次实验,他们换了新型散热材料,结果热失控还是发生了。
电池冒出黑烟,车间里弥漫着刺鼻的焦味。
小吴捂着鼻子咳嗽:“祁哥,这玩意儿太危险了。”
祁伟盯着冒烟的电池,声音哑得像砂纸:“再试一次。”
第1500次实验,他们在电解液里加了新型添加剂,结果电芯的循环寿命只延长了50次。
老张蹲在地上抽烟,烟雾缭绕中看不清表情:“伟子,要不咱换条路?
做圆柱电池?”
祁伟摇头:“不行,刀片电池是咱们的核心。”
第2000次实验的前夜,祁伟失眠了。
他坐在实验室的台阶上,翻着林薇的笔记。
笔记的最后一页写着:“伟子,要造最好的电池,让中国汽车跑遍全世界。”
他摸着笔记上的折痕,想起林薇坐在轮椅上的样子:“我要的不是这个,我想和你一起。”
眼泪掉在笔记上,晕开了墨迹。
天亮时,他去找老张和小吴:“今天做最后一次实验,不管结果如何,咱们都要坚持。”
实验开始了。
祁伟盯着充电器的电流表,老张盯着温度传感器,小吴攥着秒表。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电池的温度始终保持在25℃以内。
就在大家以为要成功时,突然“砰”的一声——电池爆炸了。
冲击波把窗户玻璃震得粉碎,碎片溅在祁伟的胳膊上,划出一道道血痕。
老张吓得脸色苍白,往后退了两步:“伟子,别干了!
这玩意儿要人命!”
小吴蹲在地上捡散落的零件,眼泪掉在电芯上:“祁哥,我怕了。”
祁伟坐在废墟里,捡回一块没烧完的电芯。
电芯沾着黑灰,电极还露在外面,他却像捧着宝贝:“再试一次。
就算失败一百次,第一百零一次总会成。”
老张摇头:“你疯了?”
祁伟望着他:“张叔,你当年被厂长开除,就没想过放弃?”
老张沉默了,掏出根烟点燃:“我只是个技术工人,你不一样,你有梦想。”
小吴走过来,把笔记本递给他:“祁哥,我没走。”
祁伟接过,看见笔记本上写着:“今天做了第2001次实验,温度稳定了。”
他笑了,眼泪却掉下来:“好,咱们继续。”
困境在春天来临。
那天,投资方张总约祁伟在咖啡馆见面。
张总穿着阿玛尼西装,戴着金劳力士,说话像打机关枪:“祁伟,我给你五百万,占51%股份。
不然,你这点钱,连下个月的工资都发不出来。”
祁伟攥着咖啡杯,指节泛白:“我要控股。
这是我的项目,我不想给别人打工。”
张总笑出声:“年轻人,太天真。
新能源汽车是烧钱的买卖,你以为靠你那间破厂房能成?”
他摔了摔文件,“三天内给我答复,不然撤资。”
祁伟坐在咖啡馆里,望着窗外的梧桐树。
叶子己经绿了,像林薇的梨涡。
他想起昨天收到的银行催款短信:“您的贷款己逾期三天,请尽快还款。”
第三天,张总撤资了。
工资发不出来,老张收拾工具箱:“祁伟,我家里还有老婆孩子,我得回去。”
祁伟握着他的手:“张叔,对不起。”
老张拍拍他的肩膀:“你好好干,我等你消息。”
小吴站在厂房门口,咬着嘴唇:“祁哥,我也走了。”
祁伟追出去,抓住他的胳膊:“小吴,再给我一次机会!”
小吴摇头:“祁哥,我怕了,我爸妈不让***了。”
祁伟望着他的背影,感觉心被掏空了。
他回到厂房,坐在地上的碎玻璃里,捡起一块电池碎片。
碎片上映着他的脸,胡茬满脸,眼睛通红。
他想起马云的故事——阿里当年被几十家投资方拒绝,马云说:“今天你对我爱答不理,明天我让你高攀不起。”
他想起苏峻的话:“单款精品战略,把一款产品做到极致,比做十款平庸的更有竞争力。”
他从背包里掏出苏峻的书——《精品战略》。
书里夹着张便签,是苏峻的字迹:“找到核心优势,死磕到底。”
祁伟翻开书,里面画满了重点:“刀片电池的核心是空间利用率和热管理,只要解决这两个问题,就能超过国外。”
他拿出手机,给小吴打电话:“小吴,回来。
我们做一款精品电池,做到世界第一。”
电话那头沉默了半天,小吴说:“祁哥,我信你。”
那天晚上,他们睡在厂房的仓库里。
仓库的地板很凉,他们铺了泡沫板,盖上旧棉絮。
祁伟煮了泡面,加了两个卤蛋:“等成了,咱们吃大餐。”
小吴笑着接过:“我等着。”
窗外的月亮很圆,像母亲晒的被子,像林薇的梨涡,像父亲的备课本。
祁伟望着月亮,想起所有的过往:父亲的最后一句话,母亲的针线,林薇的笔记,老张的工具箱,小吴的笔记本。
“小吴,”他说,“我不会放弃的。”
小吴点头:“我知道,祁哥。”
仓库里很静,只有泡面的香气在飘。
祁伟摸着怀里的电池碎片,像摸着梦想的火种。
他知道,只要火种还在,就不会灭。
第二天清晨,祁伟去建材市场买了涂料。
他选了和实验室一样的蓝色,把仓库的墙面刷了一遍。
小吴帮他扶着梯子,笑着说:“祁哥,你像个装修工。”
祁伟也笑:“等成了,咱们把公司刷成蓝色。”
他们重新整理了实验设备,老张的工具箱擦得锃亮,小吴的笔记本写满了新的数据。
祁伟站在车间中央,对着空荡荡的厂房喊:“我们能成!”
小吴跟着喊:“能成!”
老张在门口笑:“能成!”
祁伟望着远方的天空,云很白,像实验室的棉花絮。
他想起林薇的笔记,想起父亲的话,想起母亲的房产证。
他知道,他在做对的事——为了父亲,为了母亲,为了林薇,为了中国新能源汽车的未来。
那天晚上,他们做了第2002次实验。
电流表的指针稳定在25℃,温度传感器显示正常。
祁伟盯着屏幕,手在发抖:“成了!”
小吴欢呼起来,老张拍着桌子喊:“祖宗,终于成了!”
祁伟拿起一块电池,放在手里。
电池的形状像刀片,光滑的表面映着他的脸。
他想起三年前在大学实验室的样子,想起林薇的梨涡,想起所有的失败和坚持。
“薇薇,”他对着电池轻声说,“我们成了。”
窗外的月亮很圆,照在蓝色的墙面上,照在实验设备上,照在祁伟的笑脸上。
他知道,这不是终点,是起点——中国新能源汽车的起点,他的梦想的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