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沅是被冻醒的。
不是手术室里恒温空调的微凉,而是一种浸透骨髓的湿冷,像有无数根冰针顺着毛孔往骨头缝里钻。
她费力地睁开眼,视线模糊中,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浑浊的水面,泛着令人作呕的腥气。
“咳……咳咳!”
她猛地呛出几口脏水,胸腔传来撕裂般的疼痛,迫使她挣扎着坐起身。
这一动,才发现自己正趴在一片泥泞的岸边,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浅粉色襦裙早己湿透,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一副过分单薄的骨架。
这不是她的身体。
苏清沅的心脏骤然缩紧。
她是国内最年轻的心外科主刀医生,三天前刚结束一台长达十小时的手术,累得在办公室沙发上睡着了。
怎么一睁眼,就到了这种鬼地方?
她颤抖着抬起手,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纤细苍白的手,指节硌得慌,掌心还有几道浅浅的疤痕,绝不是她那双常年握手术刀、指腹带着薄茧的手。
“水……好冷……”一个微弱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带着无尽的恐惧和委屈,“姐姐……为什么……”陌生的记忆碎片像潮水般涌来,苏清沅头痛欲裂,几乎要晕厥过去。
这具身体的原主也叫苏清沅,是大靖朝户部侍郎苏文渊的庶女。
生母早逝,在府中过得连下人都不如,嫡母柳氏视她为眼中钉,嫡姐苏明玥更是三天两头地欺辱她。
就在刚才,原主被苏明玥以“赏花”为名骗到府里的冷泉边,争执间被狠狠推了下去,就这么一命呜呼,才让来自现代的苏清沅占了这具躯壳。
“真是……倒霉透顶。”
苏清沅低骂一声,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作为医生,她最擅长的就是在混乱中保持理智。
现在不是怨天尤人的时候,得先离开这个鬼地方,弄清楚状况再说。
她撑着地面想站起来,双腿却软得像面条,刚站首就踉跄了一下,差点又摔回水里。
原主长期营养不良,又刚落水受了寒,这具身体实在虚弱得可怜。
“哟,这不是我们苏二小姐吗?
怎么自己掉进冷泉里了?
真是不小心。”
一个尖酸刻薄的声音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
苏清沅抬头望去,只见岸边站着几个丫鬟,为首的正是苏明玥的贴身大丫鬟,名叫画春。
她穿着一身簇新的青绿色比甲,双手叉腰,眼神像淬了毒的针,落在苏清沅身上。
身后还跟着两个小丫鬟,手里拿着空水桶,显然是故意来“看笑话”的。
苏清沅心里冷笑。
看来原主的死,跟这丫鬟脱不了干系。
她没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画春,眼神里的平静和锐利,让画春莫名地有些发怵。
这庶女平时见了她就像老鼠见了猫,今天怎么……“看什么看?”
画春强装镇定,抬高了声音,“二小姐,您落水可是大事,要是冻出个三长两短,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可担待不起。
还不快上来?”
嘴上说着担待不起,脚下却纹丝不动,摆明了就是想看她出丑。
苏清沅懒得跟她废话。
她知道,跟这种仗势欺人的奴才硬碰硬,吃亏的只会是自己。
她扶着旁边的柳树,一步一步艰难地往岸上挪,湿透的裙摆拖在地上,沾满了泥污,冷风吹过,冻得她牙齿打颤。
刚上岸,画春就“不小心”撞了她一下。
苏清沅本就虚弱,被这么一撞,顿时重心不稳,重重地摔在地上,手肘磕在石头上,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哎呀,二小姐,您怎么这么不小心?”
画春假惺惺地惊呼,眼底却满是笑意,“快,还不快扶二小姐起来?
要是让夫人知道了,又要怪我们伺候不周了。”
两个小丫鬟不情不愿地上前,刚要伸手,就被苏清沅躲开了。
“不必了。”
她声音沙哑,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道,“我自己能走。”
她慢慢从地上爬起来,手肘***辣地疼,想必是磕破了。
但她没低头看,只是挺首了脊背,目光平静地扫过画春和那两个丫鬟。
“回去告诉嫡母和嫡姐,”苏清沅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今日之事,我记下了。”
画春愣了一下,随即嗤笑一声:“二小姐这是说的什么话?
难不成还想赖我们不成?
您自己不小心落水,可别往旁人身上泼脏水。”
苏清沅没再理她,转身踉踉跄跄地往自己的住处走去。
她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用,没有证据,没人会信一个庶女的话。
柳氏在苏府一手遮天,原主的生母就是最好的例子。
她住的地方在苏府最偏僻的角落,名叫“晚晴院”,听着雅致,实际上就是一间破旧的小院,院墙斑驳,院里杂草丛生,只有一间正房和一间耳房,连个像样的丫鬟都没给她配,只有一个生母留下的老仆,还被柳氏以“干活不力”为由打发去了杂役房。
苏清沅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屋里更是简陋得可怜。
一张破旧的木板床,一张掉漆的梳妆台,还有一张缺了腿用石头垫着的桌子,除此之外,几乎一无所有。
她再也撑不住了,踉跄着走到床边坐下,浑身的寒冷和疲惫瞬间将她淹没。
她脱下湿透的外衣,只穿着单薄的中衣,冻得瑟瑟发抖。
“必须得生火。”
苏清沅咬着牙,强撑着起身。
这么下去,她非重蹈原主的覆辙,冻死在这破屋里不可。
她在屋里翻了半天,才在墙角找到一个破旧的火盆和一小捆干柴,还有一盒快要用完的火石。
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总算生起了一堆火。
橘红色的火苗跳跃着,驱散了些许寒意。
苏清沅凑到火边,伸出冻得发僵的手取暖,看着跳跃的火苗,心里却一片冰凉。
穿越,庶女,宅斗……这些只在小说里看到的情节,竟然真实地发生在了她身上。
她想起原主记忆里柳氏那张慈眉善目的脸,想起苏明玥看似亲昵实则恶毒的话语,还有府里下人们那一张张趋炎附势的嘴脸。
在这个等级森严、嫡庶分明的时代,一个无权无势的庶女,想要活下去,何其艰难?
“不行,我不能就这么认命。”
苏清沅攥紧了拳头。
她苏清沅,在现代能从一个贫困家庭的孩子,一路读到医学博士,成为顶尖的外科医生,靠的从来不是运气,而是不服输的韧劲。
就算到了这个鬼地方,她也不能任人宰割。
柳氏,苏明玥……你们欠原主的,我会一点一点,全部讨回来。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是一个苍老的声音:“二小姐?
二小姐您在吗?”
苏清沅警惕地抬头。
是原主生母留下的那个老仆,姓周,大家都叫她周嬷嬷。
她起身打开门,只见周嬷嬷手里端着一个碗,脸上满是焦急和担忧。
看到苏清沅,她眼圈一红,眼泪就掉了下来。
“二小姐,您可算回来了!
听说您落水了,老奴急得不行,这是老奴偷偷给您熬的姜汤,快趁热喝了吧。”
周嬷嬷把碗递过来,汤碗是粗瓷的,边缘还有个缺口,但里面的姜汤冒着热气,散发着浓郁的姜味。
苏清沅心里一暖。
在这个冰冷的苏府,总算还有一个真心对原主好的人。
她接过姜汤,说了声“谢谢嬷嬷”,仰头一饮而尽。
辛辣的姜汤滑过喉咙,暖意在胃里散开,渐渐蔓延到西肢百骸,驱散了不少寒意。
“嬷嬷,您怎么回来了?”
苏清沅问道。
周嬷嬷擦了擦眼泪,叹了口气:“老奴听说您落水,拼死求了管事嬷嬷,才准老奴回来看看您。
二小姐,您以后可得当心啊,嫡小姐和夫人……她们没安好心啊。”
苏清沅点点头:“我知道了,嬷嬷。”
“对了,”周嬷嬷像是想起了什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油纸包,塞到苏清沅手里,“这是老奴攒下的几个铜板,您拿着,要是饿了,就去厨房买点吃的。
厨房的张妈虽然势利,但给了钱,总能给点吃的。”
苏清沅捏着那个薄薄的油纸包,里面的铜板硌得她手心发烫。
她看着周嬷嬷那双布满皱纹和老茧的手,看着她补丁摞补丁的衣服,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
“嬷嬷,这钱您留着吧,我还有。”
苏清沅把油纸包推回去。
她知道,这几个铜板,对周嬷嬷来说,可能是好几天的用度。
“您拿着!”
周嬷嬷态度坚决,“您身子弱,可不能再饿肚子了。
老奴没事,在杂役房好歹能混口饭吃。”
苏清沅拗不过她,只好收下,心里却暗暗记下了这份情。
周嬷嬷又叮嘱了几句,让她好好休息,注意保暖,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苏清沅关上门,回到火盆边坐下。
她拆开油纸包,里面果然只有五个铜板,边缘都磨得发亮了。
她苦笑一声,这就是她现在全部的家当了。
就在这时,她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喉咙也开始发紧,呼吸变得困难起来。
“不好!”
苏清沅心里咯噔一下。
这症状,像是……过敏?
还是中毒?
她猛地想起那碗姜汤。
周嬷嬷不可能害她,那问题出在哪里?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只见手腕上起了一些红色的小疹子,越来越密集。
是了,原主的记忆里,似乎对某种草药过敏,而那种草药,恰好是熬姜汤时常用的辅料!
周嬷嬷不知道,所以才误加了进去。
苏清沅的意识开始模糊,她知道自己不能晕过去。
她挣扎着爬到桌边,想找点水喝,却不小心碰倒了桌上的一个空药瓶。
药瓶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里面残留的一点药渣撒了出来。
苏清沅的目光落在药渣上,瞳孔骤然收缩。
这药渣的颜色和气味……是曼陀罗!
虽然剂量很小,但长期服用,足以让人慢性中毒,身体越来越虚弱!
原主的身体之所以这么差,根本不是因为营养不良,而是被人长期下了慢性毒药!
是谁?
柳氏?
还是苏明玥?
来不及细想,强烈的窒息感袭来,苏清沅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在她晕过去的最后一刻,她仿佛听到院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还有人在低声说话。
“夫人说了,让她‘安分’点,别再惹小姐生气放心,那点药,死不了人,顶多让她躺几天”黑暗彻底吞噬了她。
苏清沅不知道,这场看似意外的“过敏”,仅仅是她在这深宅大院中,无数次生死考验的开始。
而她的命运,也将从这一刻起,与那些深藏在锦绣堆里的阴谋和算计,紧紧地纠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