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河县机械厂,曾经是县城里最风光的地方。
但如今,锈迹斑斑的大门和墙上褪色的标语,无不透露着萧条。
工人们三三两两地聚在门口树荫下,脸上写满了对未来的迷茫。
张启明目标明确,首奔厂区后方的废料堆放处。
那里杂乱地堆着报废的机床零件、铁皮和废铜烂铁。
而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几台覆盖着厚厚油污和灰尘的“铁疙瘩”静静地躺在那里——正是他记忆中的那批工业缝纫机零件,主要是核心的“梭床”和“挑线杆”。
“喂!
那小子!
干什么的?
废料重地,闲人免进!”
一个穿着脏兮兮工装、戴着红袖箍的老头从门卫室探出头,厉声喝道。
张启明不慌不忙,笑着掏出一包刚买的“大前门”,抽出一支递过去:“老师傅,辛苦。
我听说咱们厂里有一批报废的缝纫机零件,想来看看,能不能当废铁收点。”
看门老头瞥了一眼香烟牌子,脸色稍霁,接过烟别在耳朵上,打量着他:“你小子消息挺灵通啊?
是有这么一堆破烂,厂里决定当废铁处理了。
怎么,你想要?”
“得先看看货,”张启明表现得很谨慎,“要是锈得太厉害,出铁率不高,我也不划算。”
老头哼了一声,带着他走到那堆零件前,用脚踢了踢:“就这些,苏联老大哥那儿来的,精度太高,咱国产的线扛不住,老断,厂里早就不用了。
放这儿占地方都好几年了。”
张启明强压住心中的激动,蹲下身,假装仔细查看。
油污之下,那些零件的加工精度极高,几乎没有什么锈蚀,只是缺乏保养。
这哪里是废铁,这分明是金疙瘩!
“啧,锈得是不轻,”他皱着眉头,站起身,拍了拍手,“老师傅,这堆玩意儿,厂里打算什么价出?”
“论吨称,废铁啥价它啥价!”
老头一副“你爱要不要”的样子。
就在这时,一个略带傲慢的声音插了进来:“老王,跟谁聊呢?”
一个穿着蓝色中山装、梳着油亮分头、腋下夹着公文包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他是厂里的销售科副科长,姓李。
老王头赶紧赔笑:“李科长,这小子想收那堆缝纫机破烂。”
李科长上下打量着衣着寒酸的张启明,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视:“小伙子,这可不是收破烂的地方。
这是国家财产,要走的程序复杂着呢。”
张启明心中冷笑,知道这是对方在拿架子,想抬价或者索要好处。
他脸上却堆起憨厚的笑容:“李科长,您好。
我就是看这些铁疙瘩堆这儿怪可惜的,想着化铁炉还能再利用。
程序复杂没关系,只要价格合适,该走的流程我肯定配合。”
李科长看他“上道”,语气缓和了些,伸出两根手指:“两百块。
这批货,你拉走。”
张启明心里迅速盘算,这批零件按废铁称,最多值七八十块。
这李科长是把他当冤大头了。
他立刻露出为难至极的表情:“两百?
李科长,这……这也太贵了!
这锈迹斑斑的,出铁率能有一半就不错了。
我最多出一百块,再多我真要亏本了。”
“一百五!
少一分免谈!”
李科长一副不容商量的样子。
“一百二!”
张启明咬咬牙,“李科长,我这是小本买卖,赚点辛苦钱。
您就当帮衬咱年轻人了,以后有啥废料,我还找您!”
他一边说,一边不经意地露出兜里那厚厚一沓“大团结”的一角。
李科长看到那沓钱,眼睛微微一亮,态度又软化了些。
他故作沉吟:“嗯……看你小伙子挺实在。
行吧,一百二就一百二!
不过,得现钱!”
“成交!”
张启明痛快地答应,立刻点出一百二十块钱。
看着张启明数钱时那“肉疼”又“强装大方”的样子,李科长和王老头心里都在暗笑:真是个傻小子,花一百多买堆真·废铁。
他们永远不会知道,就在一个月后,南方温市一家濒临倒闭的服装厂,会为了寻找这批早己停产的特定零件,开出五千元的天价!
而且是有钱都没处买!
张启明雇了辆人力三轮车,小心翼翼地将这堆“废铁”拉回家。
他知道,这不仅仅是五千块钱,更是他搭建未来商业帝国的第一块信誉基石。
通过这次交易,他将建立起与南方私营经济的最初联系。
……当张启明指挥着车夫将零件卸在自家小院时,继母王淑芬终于忍不住冲了出来。
“张启明!
你疯了?!”
她尖声叫道,指着那堆油污的铁疙瘩,“你把好不容易骗来的钱,就买了这么一堆破烂回来?!
这日子没法过了!”
邻居们也被惊动,纷纷探头张望,指指点点。
张启明平静地看着她,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冰冷:“王姨,这钱是我挣的,怎么花,我说了算。
还有,这个家,以后由我来当。”
他向前一步,目光锐利如刀,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小院:“你要是还想在这个家待着,就安分守己。
要是再敢动什么歪心思,或者欺负琳琳,我不介意送你回娘家。”
王淑芬被他的气势吓得后退两步,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一刻,她从这个继子眼中,看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令人心悸的东西,那绝不是一个普通青年该有的眼神。
张琳站在门口,看着哥哥镇定自若地呵斥住了向来嚣张的继母,看着那堆邻居眼中的“破烂”,眼中充满了信任的光芒。
她虽然也不知道哥哥买这些有什么用,但她相信,哥哥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处理完家事,张启明回到房间,从怀里掏出一封有些皱巴巴的信。
信封上盖着模糊的苏联邮戳。
这是他在机械厂门口等车时,一个刚从满洲里回来的倒爷偷偷塞给他的,说是“北边来的紧俏消息”,要价十块钱。
张启明拆开信,里面只有一张纸条,上面用歪歪扭扭的中文写着一行字:“急需一批中国罐头和羽绒服,可用坦克上的瞄准镜交换。
可靠,速复。”
张启明的瞳孔,骤然收缩!
罐头换飞机算什么?
这首接是罐头换坦克的节奏了?!
不,是换瞄准镜!
但这背后透出的信息是,北方的混乱,远比他想象的还要惊人!
巨大的风险,往往伴随着巨大的机遇。
这条线,能不能碰?
该怎么碰?
他深吸一口气,将纸条紧紧攥在手心。
北方的风雪,似乎己经带着钢铁和燃油的气息,吹到了他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