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正跟着凌见素踏入走廊，身后的合金门迅速合拢，隔绝了那个临时避难所。
走廊里只有他们两人，冷白色的灯光从头顶倾泻而下，将他们的影子拉长、扭曲，投在光洁如镜的地面上。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经过多层过滤后的、近乎无菌的味道，是混合着细微的臭氧和某种难以形容的、类似金属与栀子花混合的信息素——后来林正才知道，这是溯命医疗内部通道专用的“逻辑安宁”香氛，旨在安抚情绪，提升专注力。
他们没有交谈。
凌见素的步伐稳定而迅捷，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形成清晰孤寂的回响。
林正沉默地跟在她半步之后，努力调整着呼吸，试图尽快从之前的虚脱感中恢复。
他能感觉到身上这套新衣服的纤维在与空气摩擦时产生极其微弱的静电，也能感觉到周围环境中无处不在的、低沉的嗡鸣——那是数座巨型建筑无数系统同时运行的源代码***。
他们转了几个弯，搭乘一部内部专用、没有任何标识的升降梯。
梯厢内部是冰冷的金属原色，没有按钮，只有在凌见素的虹膜扫描过后，才自行启动，高速向下运行。
失重感让林正的胃部微微不适。
当梯门再次打开时，喧嚣声如同的海浪般扑面而来，瞬间冲散了之前通道里的静谧。
这里不再是私人领域，而是涅槃都庞大的公共交通枢纽之一。
巨大的穹顶之下，无数全息指示牌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刷新着班次信息，各色人流如同被无形之力驱赶的潮水，匆匆涌向不同的通道。
空气中混杂着汗液、廉价香水、机油和某种金属的、属于庞大机械本身的气味。
穿着各异的人们脸上大多带着麻木或匆忙的神情，高级义体反射着冷光，劣质植入物则发出不和谐的机械摩擦声。
“跟紧。”
凌见素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噪音，传入林正耳中。
她甚至没有回头，径首走向前汇入人流。
林正不敢怠慢，紧紧跟上。
他注意到周围的人流在接近凌见素时，会下意识地稍微避开一点，仿佛她周身有一道无形的屏障。
是畏惧那身溯命医疗的制服，还是她本身散发出的某种气场？
他们穿过拥挤的主厅，走向一条投射着幽蓝色“动脉线”符号的通道。
越是深入，空气似乎越发浑浊，一种低频的震动从脚下传来，透过鞋底首抵骨髓。
通道尽头，是月台。
与其说是月台，不如说是一个巨大的、暴露在结构框架下的金属腹腔。
粗大的管线如同血管和神经束在头顶纵横交错，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灰尘，在从隧道深处吹来的、带着机油味的风中舞动。
灯光昏暗，只在必要的区域投下惨黄的光斑。
一辆“列车”静静地停靠在站台旁。
它并非林正认知中的任何交通工具。
它没有车轮，悬浮在离轨道一掌之高的空中，车身是由哑光黑色的未知金属构成，布满划痕和难以名状的污渍。
车厢连接处如同扭曲的关节，外壳上布满了各种接口和临时焊接的补丁，一些地方还在不规律地闪烁着故障的电火花。
它更像是一条沉睡的、布满伤疤的金属巨蟒，散发着危险而又不可或缺的气息。
检测到高浓度混杂灵机（数据残留、情绪碎片、低纯度能源泄露）。
环境污浊指数：高。
系统界面似乎恢复了一些活力，但颜色依旧有些黯淡，像电力不足的旧电视。
“深渊动脉线，”凌见素的声音将他从观察中拉回，“涅槃都的血管，也是疔疮。
它连接着从琉璃净土到无明暗网的所有层面，运送着物资、人口，以及其他东西。”
她的话音未落，列车那看似毫无缝隙的车身滑开几道入口，没有门，只有幽深的开口。
“上车。
我们去‘沉淀区’。”
她率先迈步，跨入了那如同巨兽口腔般的入口。
林正深吸了一口混合着碎屑和未知化学制剂气味的空气，跟了上去。
车厢内部比外面看起来更加破败。
照明灯时明时暗，长条形的座椅上蒙着一层油垢，角落里堆积着来源不明的垃圾。
乘客不多，大多蜷缩在阴影里，或是用兜帽和围巾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氛围，只有列车悬浮系统运行的低沉嗡鸣，以及偶尔不知从哪个角落传来的、意义不明的电子杂音。
凌见素找了个相对干净的角落坐下，闭目养神，对周遭的一切仿佛习以为常。
林正坐在她旁边，目光警惕地扫过车厢。
他看到对面一个穿着破烂帆布外套的男人，整条左臂是粗糙的液压义肢，关节处渗着黑色的油渍；斜后方一个包裹在宽大袍子里的身影，面部笼罩在阴影中，只有袍子下摆露出几根闪烁着不正常紫光的触须状金属线。
列车启动了，没有提示音，只有猛然加剧的推背感和骤然提升的空气嗡鸣。
窗外的景象开始向后飞掠，最初是密集的、灯火通明的建筑群，随后灯光逐渐稀疏，结构也变得粗犷、破败。
他们正在驶离城市的繁华中层，向着更深的“下层”沉降。
隧道壁不再是光滑的合金，而是***的、布满苔藓和冷凝水的混凝土，有时还能看到废弃的管道和线缆如同枯藤般垂落。
偶尔，列车会驶过一片完全黑暗的区域，只有车厢内摇曳的灯光映照出乘客们麻木或警惕的脸。
就在列车又一次冲入黑暗时，林正视野边缘的系统面板突然轻微闪烁了一下。
检测到微弱的敌意性灵波扫描。
来源：斜后方，三米。
林正心中一凛，没有立刻回头，而是借着车窗微弱的反光，向后瞥去。
是那个袍子下藏着紫色触须的身影。
分析：目标生物电信号异常，伴有低强度数据掠夺特性。
初步判断为‘信息鬣狗’变种。
威胁等级：低至中。
信息鬣狗？
林正回忆起系统之前灌输的知识碎片，那是一种游荡在数据密集区域，以窃取他人浅层记忆和情绪碎片为生的低等数据妖物，通常胆小，但会在特定环境下会变得具有攻击性。
那个身影似乎察觉到了林正的目光，袍子下的紫光微微亮了几分，一种带着贪婪和恶意的窥探感再次扫过林正。
凌见素依旧闭着眼，但她的手指几乎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就在这时，列车冲出了黑暗，驶入一片相对明亮的区域。
窗外是广阔的、由废弃集装箱和金属板材搭建而成的杂乱棚户，层层叠叠，望不到边际。
无数细小的灯光在其中闪烁，如同寄宿在巨兽尸体上的萤火虫。
空气中开始弥漫一股更加浓重的、混合着化学污染和有机物***的气味。
“沉淀区到了。”
凌见素睁开眼，站起身，“准备下车。”
列车开始减速，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最终颠簸着停靠在一个由生锈钢板搭建的简陋月台旁。
车门缓缓滑开，更加污浊的空气涌入车厢。
林正跟着凌见素走下列车，脚踏在布满油污和积水的地面上。
他抬起头，看不到天空，只有层层叠叠、相互挤压的违章建筑，以及纵横交错、滴落着不明液体的粗大管道，将有限的视野切割成碎片。
这里，就是涅槃都孽障大区下的沉淀区。
光鲜世界的沉淀物与废弃物最终汇集之地，也是最容易滋生妖魔的温床。
他的新生，即将在这里开始。
而那个在列车上窥探他的“信息鬣狗”，或许只是一个开胃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