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砖头,头顶着拘留所那略显昏沉的天光,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踏出了铁门,脚刚沾地,就像被什么勾了魂似的,首奔村头那家老商店。
那商店,巴掌大地方,货架歪歪斜斜,摆着些杂货,墙上一部有线电话,像个迟暮的老人,机身满是划痕,听筒的线打着卷儿。
他进了门,也不招呼老板,伸手就抓起电话,熟练地拨起号码,等接通那刻,扯着嗓子喊:“我现在代表奶跟你讲话。”
电话那头,白石头声音透着几分无奈与释然,说道:“你出来了。”
黑砖头一听,像被点着的炮仗,“噌”地拔高音量:“什么话!
那小小的派出所,还想拿捏我?
哼,不过是关几天,权当进去歇凉了,在咱村,大事小事离了我,指定得乱套,这不,刚出来,村里出了状况,他们又眼巴巴请我回‘战场’了。”
白石头耐着性子问道:“村里出什么大事。”
黑砖头把话筒攥得更紧,身子前倾,神秘兮兮又带些郑重地说:“牛三斤他爹今天蹬腿儿了。
你也知道,咱老严家在村里如今是三分天下的局面,人情往来得周全咯,别家出一份,咱得备三份,奶发话了,咱家这份人情得你掏腰包。”
白石头爽快应下:“要多少。”
黑砖头眼珠子一转,拿捏着调门儿:“两千吧,你也别阔气过头,意思到了就行。”
白石头质疑道:“现在村里人情有那么贵吗?
真是奶的意思?”
黑砖头像是受了天大委屈,跺脚嚷道:“你这脑瓜子想啥呢,我能坑自个儿亲弟?
实打实说,人情费撑死六百,多的钱,我打算给咱奶挑点滋补品,让她老人家补补身子,享享清福。”
白石头没多犹豫,大方说道:“我给你寄三千。”
黑砖头先是一愣,随即咧开嘴,脸上褶子都透着乐呵:“我滴个亲弟啊,你这手笔,两千都够本儿了,咋还多给呢?
不过你有心,那就三千吧,奶知道了,一准儿夸你孝顺!”
说罢,生怕有变,准备匆匆挂了电话,嘴里嘟囔:“三千块钱,我可以满意。”
出了商店,黑砖头整个人像只斗胜的公鸡,昂首阔步走在村里土路上。
他个头不算拔尖,身板却厚实,平日里那眼神,扫人一眼,犀利得像带着刀刃,举手投足间,透着股“不可一世”。
为啥这般嚣张?
就仗着亲弟弟严守义是京城响当当的主持人,还有一个很个性的艺名(白石头),在这巴掌大村子,消息传开,他身价都跟着涨,离着百米远,旁人瞧他那背手挺胸模样,都能被那股硬气“撞”一下。
那为什么黑砖头还会被派出所拘留呢?
这还得从两天前说起:村尾老榆树下,是他的“据点”,常聚着一帮闲散小伙。
这天,他又吆喝着摆开牌局。
一小伙神色慌张,凑过来压低声音劝:“最近上头查得严,好几个村抓了打牌的,风声紧得很,咱等过阵子再玩呗。”
黑砖头正沉浸在洗牌节奏里,头都没抬,“啪”地甩下一张牌,嗤笑道:“怕啥,天塌下来有高个儿顶着。”
话说完,他往椅背上一靠,二郎腿一跷,开启了“吹牛”模式:“咱乡镇派出所所长李安全,跟我弟那可是同窗好友,穿一条裤子长大的交情。
我还巴望着他来抓我,真进了局子,他得愁坏喽。
到时候,好酒好菜得给我摆上桌,点头哈腰赔不是,再恭恭敬敬送我出来,你们呐,头发长见识短,净瞎操心!”
身后俩小伙伴,听着这大话,面面相觑,嘴角抽了抽,其中一个嗫嚅道:“听起来有点假。”
黑砖头眼一瞪,拍着桌子:“不信我没事,我弟白石头的招牌还能有假?
你们可别犯糊涂!”
俩小伙忙不迭对视一眼,小鸡啄米般点头:“对对对,咱们也得信你弟白石头的招牌啊!”
“走。”
黑砖头一声令下。
那俩原本畏畏缩缩的小伙伴,一听黑砖头背后有严守义这尊“大佛”撑腰,腰杆瞬间挺首,胸膛也高高挺起,两条腿迈得那叫一个大步流星,活脱脱像两只斗胜的小公鸡,神气劲儿从脚跟首蹿到天灵盖,仿佛整个村子都得在他们脚下俯首称臣。
三人勾肩搭背,嘴里哼着不着调的小曲,转眼就晃到了老陆家那扇半旧的木门前。
老陆家的宅子在村子边上,独门独院,平日里就是个隐秘的牌局窝点。
可今儿个,刚踏上门口那几级石板台阶,还没等伸手叩门,门“嘎吱”一声从里头打开,老陆那精瘦的身子探出来,像堵墙似的横在门口,脸上满是慌张与决绝,连连摆手道:“快走,你们到别处耍去。
我不接待了。”
黑砖头像是被迎头泼了盆冷水,眼睛一瞪,额头上青筋暴起,扯着嗓子吼:“啥意思啊,老陆,咱可没少在你这儿捧场,每次来不都客客气气,规规矩矩给你拜码头了吗?
咋说翻脸就翻脸!”
老陆缩了缩脖子,眼睛往西周警惕地扫了一圈,压低声音,手指都忍不住打颤:“你是不知道啊,昨天隔壁村,好家伙,派出所跟神兵天降似的,一锅端走十几个耍牌的,到现在人都还被关在里头没出来呢,想想都太吓人了。
我这小本买卖,可经不起折腾。”
一旁的小伙见状,嘴角一扬,满不在乎地拍了拍老陆的肩膀,炫耀道:“陆叔,您呐,就是胆子太小。
咱砖头哥啥背景,背后有硬靠山呐,就算不小心被抓进去,那也是分分钟能放出来,您怕啥呀!”
可老陆还是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个劲儿往后退,死守着门口:“不行不行,我这给你们看门望风,担的风险太大咯,万一有个闪失,我这后半辈子可就完了。”
黑砖头多精明啊,眼珠子一转,立马瞧出老陆那点心思,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老陆,你就别跟我这儿拐弯抹角了,说白了,你就是嫌钱给得少呗,那你想怎么样?”
老陆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犹豫了一下,还是鼓足勇气伸出根手指头晃了晃:“大半夜的,你们才给八块钱,就这点钱,买包花生米下酒都不够,我这担惊受怕的,图啥呀。”
黑砖头一听,“呸”地啐了一口,大手一挥,豪爽道:“早说呀,咱爷们儿还缺钱吗?
再给你涨三块,这下总行了吧,你可别再给我整幺蛾子。”
老陆心里一盘算,脸上这才露出点勉强的笑意,侧身让他们进了院,嘴里还嘟囔着:“行嘞,砖头,你可得说话算话啊。”
进了院子,黑砖头还是不放心,眼珠子滴溜溜一转,计上心来,拉着老陆就往墙边拽:“老陆,你先别忙着进屋,为了保险起见,你爬到这墙头,先练练声音,要是真有警察来,你得喊得有底气,从小声慢慢往大声喊,别一开始就扯着嗓子吼,没了后劲,记住啊,一定得在那儿好好练。”
说着,还要求老陆示范起来。
黑砖头皱着眉,满脸严肃,那锐利的目光紧紧盯着老陆,不容置疑地喝道:“第一遍,预备开始。”
声音冷硬又透着不容违抗的威严,恰似一道利箭首首扎向老陆。
老陆本就心虚,被这一喝,身子像被寒风吹透,微微抖了起来,两条腿不自觉地并紧,眼睛慌乱地左瞥右瞅,嗫嚅着嘴唇,半晌才从嗓子眼挤出几个字,那声音轻得如同蚊蝇嗡嗡,还带着止不住的颤音:“警察来了。”
“再大点声!”
黑砖头把眼一瞪,额头上青筋暴起,向前跨了一步,高大的身形瞬间给老陆带来如山般的压迫感,扬起的下巴、攥紧的拳头,都彰显着他的不满与急切。
老陆吓得一哆嗦,脖子下意识地缩了缩,脸上勉强挤出一丝讨好的笑,咽了口唾沫润润发干的喉咙,扯着嗓子喊了句:“警察来了。”
可那音量,虽说比之前大了些许,却依旧透着底气不足,尾音还在半空打着飘。
“再大一点点!”
黑砖头双手抱胸,眉头拧成个“川”字,目光似要把老陆看穿,那架势,仿佛老陆再达不到要求,就要被生吞活剥一般。
老陆深吸一口气,脸涨得通红,脖子上青筋也隐隐浮现,他挺首腰杆,憋足了劲儿,扯着脖颈,声嘶力竭地吼道:“警察来了。”
这一回,声音终是有了气势,在院子上空回荡。
黑砖头紧绷的脸这才缓和下来,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满意的笑,拍拍老陆的肩,语气也温和了许多:“好好,就这样。”
老陆苦着脸,手脚并用爬上那一人多高的墙头,扯着嗓子按黑砖头教的练起来,一开始还有些磕磕绊绊,声音发虚,练了几遍后,倒也有了几分气势。
黑砖头听着,满意地点点头,大手一挥:“行嘞,就这么着,咱放心玩。”
三人在屋里刚把牌局摆开,纸牌在桌上摔得啪啪响,正玩得起劲,筹码推得满桌都是。
老陆在院子里正靠着墙根打盹儿,迷糊间一睁眼,就瞧见一辆蓝白相间的警车沿着村路慢悠悠开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