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早知道那包刚从垃圾堆里捡回来的破纸能换钱，林砚绝不会让妹妹断药。
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他的心。
此刻，他站在医院缴费窗口前，攥着手里仅剩的二十七块五毛，听着窗口内工作人员冰冷的催促：“林雪的账户己经欠费五千三百元，最迟明天下午前必须补缴，否则只能暂停非紧急用药。”
窗外，冰冷的秋雨下得正急，砸在玻璃上，噼啪作响，像是在为他倒计时的生命敲响丧钟。
……时间倒退回二十西小时前。
那个同样下着雨的深夜，林砚蹲在棚户区出租屋的厨房里——如果那个由阳台角落用破布帘隔出、仅能容身的地方也能被称为厨房的话。
他正小心翼翼地盯着煤气灶上咕嘟冒泡的砂锅，浓郁苦涩的中药味与屋内固有的霉味混合，形成一种代表贫穷与挣扎的独特气息。
他在给妹妹林雪煎药。
这服药花了将近一百块，是他精打细算后，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火候不能有半点差池，否则药效打了折扣，妹妹就要多受几天罪。
药煎好了。
他用一块洗得发硬、边缘破损的抹布垫着，将滚烫的药汁缓缓滤进一个边沿带有细微缺口的瓷碗里。
他的动作稳定而轻柔，手腕没有一丝颤抖，仿佛在完成一项极其神圣的仪式。
撩开布帘，走进里间。
所谓的“家”，不过是一间不足十五平米的单间。
墙壁斑驳，大片墙皮剥落，露出底下暗黄的底色。
家具寥寥无几，一张一动就吱呀作响的木床、一张漆面剥落的旧书桌、一个门都关不严的衣柜，全是房东留下的陈旧物件。
然而，这破败的空间却被收拾得异常整洁，这是林砚在物质极度匮乏中，能为妹妹维持的最后一丝体面。
林雪躺在床上，盖着略显单薄的被子。
十六岁的少女，本该脸色红润，她却苍白得像一张被雨水打湿的纸，连嘴唇都缺乏血色。
即使在睡梦中，她那两道细长的眉毛也微微蹙着。
床头柜上，堆放着各种药瓶和药盒，像一座沉默而沉重的小山。
“砰！
砰！
砰！”
粗暴的敲门声像惊雷一样炸响，不仅震动了门板，也狠狠砸在林砚的心上。
林雪被惊醒，猛地睁开眼，眸子里瞬间充满了惊惧。
“哥……没事，你躺着，哥去看看。”
林砚迅速收敛情绪，递给妹妹一个安抚的眼神，深吸一口气，走向房门。
门外站着房东王太太，没打伞，头发和肩膀湿漉漉的，更添了几分戾气。
“林砚！
房租呢！
拖了两个月了！
你到底打算拖到什么时候？！”
她的声音又尖又利。
林砚拉开门，努力挤出谦卑的笑容：“王阿姨，真对不起……再宽限几天，我找到活儿，发了工钱马上……宽限？
我宽限你，谁宽限我啊？！”
王太太叉着腰，唾沫星子几乎喷到他脸上，“这房子多少人等着租你知道吗？
周末！
最晚周末！
要是还见不到钱，带着你那个病痨鬼妹妹滚蛋！
别死在我屋里，晦气！”
“病痨鬼”三个字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林砚的心脏。
他额头青筋跳动，拳头在身侧猛地攥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一股暴戾的冲动几乎要冲垮理智——他想把这个刻薄的女人推开，想对着这个不公的世界怒吼！
但就在失控的边缘，他听到了屋内传来妹妹压抑的、细微的咳嗽声。
那声音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他所有的怒火。
他不能冲动，他还有妹妹要照顾。
他死死咬住后槽牙，将那几乎破膛而出的屈辱和愤怒硬生生咽了回去，喉咙里泛起一股腥甜。
他低下头，用尽全身力气，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知道了，周末……一定给。”
王太太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又嫌弃地瞥了一眼屋内，这才骂骂咧咧地转身下楼。
关上门，林砚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在地，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屋外是冰冷的风雨，屋里是妹妹压抑的咳嗽声。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老旧按键手机，像催命符一样尖锐地响了起来。
屏幕上闪烁的“市医院”三个字，让他本就沉到谷底的心，瞬间冻结。
……“哥，是不是……医院又催钱了？”
林雪不知何时醒着，声音细若蚊蝇，“要不……我这药先停几天……别胡说！”
林砚猛地打断她，声音因极力压抑而沙哑尖锐，“钱的事哥会想办法！
你安心养病，按时吃药！
听见没有？”
他走到床边，语气强硬，但替妹妹掖被角的动作却轻柔得不可思议。
安顿好妹妹，林砚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麻木地走出家门，走进了冰冷的雨夜里。
他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能去哪里。
借，无处可借；挣，远水解不了近渴。
鬼使神差地，他走到了那条曾经让他不寒而栗的阴暗小巷尽头，那家非法放贷公司的门口。
昏暗的灯光下，“低息贷款，快速放款”的广告牌像恶魔的诱惑。
他几乎就要推门而入。
用尊严和未来，换取妹妹眼前的生机。
就在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那冰冷门把手的瞬间，巷口垃圾堆里一个被雨水浸湿的、熟悉的破旧笔记本封面，吸引了他的目光——那是他昨天清理杂物时，顺手扔掉的父亲遗物之一，一本毫无用处的旧账本。
可此刻，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他。
他走过去，弯腰捡起了那本湿漉漉的笔记。
就在他拿起笔记本的刹那，一张夹在封底夹层、被塑料纸小心包裹的泛黄纸条，滑落出来。
雨水模糊了字迹，但他依旧辨认出了那苍劲的笔迹：“青云路，二十七号。
未竟之业，待有缘人。”
与此同时，他胡乱翻开的笔记本内页，一行用红笔圈出的字，在昏暗光线下异常刺眼：“绝路非路，眼盲心瞎。
废物利用，亦可求生。
——陈伯”废物利用？
林砚猛地抬头，目光死死盯住了眼前这个巨大的、堆满了附近商户和居民丢弃的废旧电器、零件和杂物的垃圾堆！
雨水冲刷着那些锈迹斑斑的电脑机箱、破损的显示器、纠缠的线缆……一个荒谬、大胆，却带着一丝疯狂生命力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了他脑海中绝望的黑暗！
也许……也许他根本不需要出卖灵魂和未来。
也许，生机就藏在这座人人避之不及的垃圾山里！
他紧紧攥住了那本湿透的笔记和那张神秘的纸条，仿佛攥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然后，他毅然转身，不再看那扇代表着深渊的放贷公司的门，而是朝着那座散发着酸臭味的垃圾堆，一步一步，坚定地走了过去。
雨，还在下。
但在这个年轻人的眼里，却燃起了一簇与众不同的、疯狂而执拗的火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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