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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走调的琴键与石灰水

发表时间: 2025-11-07
夜色褪去,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薄薄的塑料布窗“叫醒”了文曼。

外面己有零星的孩童嬉闹声传来。

她深吸了一口带着草木清冽和淡淡霉味的空气,强迫自己从那张硌人的板床上坐起来。

今天,是她的第一堂课。

简单的梳洗,换上她最好的一件,也是唯一一件像样的白衬衫和藏蓝色长裤,她拿着备了一晚上的教案,走向那间分配给她的三年级教室。

刚走到门口,里面的声浪就让她脚步一滞。

孩子们像一群出笼的麻雀,在破旧的课桌间追逐打闹,尖叫笑嚷几乎要掀翻低矮的房顶。

粉笔灰在从窗户破洞射进来的光柱里肆意飞舞。

她站在门口,竟一时不知该如何踏进去。

“都回自己座位!

上课铃没听见吗?”

一个清亮而带着惯常威严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文曼回头,看见王冬。

他今天穿了件洗得发白的浅蓝色衬衫,袖子依旧随意地挽到肘部,手里拿着数学课本和三角板。

他朝文曼鼓励地笑了笑,然后大步走进教室,目光扫过闹得最凶的几个男孩。

奇迹般地,教室里的喧哗像退潮一样,迅速平息下来。

孩子们虽然还在挤眉弄眼、交头接耳,但总算都磨磨蹭蹭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王冬这才转向文曼,低声道:“这帮皮猴子,就得凶一点。

你进去吧,没事,第一节课,他们不敢太放肆。”

他的眼神温和,带着一种“我懂”的默契。

文曼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走进了教室。

几十双眼睛,好奇的、审视的、懵懂的、带着狡黠的,齐刷刷地落在她身上。

她感到自己的脸有些发烫,准备好的开场白在喉咙里打了个结,最终只干巴巴地说了一句:“同学们好,我……我是新来的语文老师,文曼。”

底下响起几声稀稀拉拉的、拖长了调的“文——老——师——好——”。

课程开始了。

她按照教案,讲解生字,领读课文。

她讲得认真,甚至有些用力,声音因为紧张而微微发尖。

但底下的注意力,就像指间沙,迅速流失。

有玩橡皮的,有在桌子上刻刻画画的,有偷偷传小纸条的。

坐在最后一排那个高个子男生,甚至把头埋进臂弯里,似乎睡着了。

她试图提问,点了一个看起来文静的女孩。

女孩站起来,脸涨得通红,扭捏了半天,用浓重的本地口音嘟囔了一句什么,文曼一个字也没听清。

底下顿时爆发出一阵窃笑。

文曼愣住了,一种无力的挫败感攫住了她。

她准备的教案,她标准的普通话,在这里仿佛成了隔着一层玻璃的表演,无法真正触及这些孩子。

就在这时,教室后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

王冬的身影闪了进来,他悄悄坐在最后一排的空位上,拿起一本作业本,假装在批改,目光却不时地扫过课堂。

他的存在,像一颗定心丸。

文曼紊乱的心跳似乎平复了一些。

她深吸一口气,不再执着于完美的教案和标准的发音。

她放慢了语速,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自然。

“这个‘蜿蜒’的意思,就像……就像我们学校外面那条小河,弯弯曲曲的,那样就是蜿蜒。”

她尝试着用他们熟悉的事物来解释。

孩子们的目光里多了一丝兴趣。

课间操时间,文曼疲惫地回到办公室。

王冬也跟着进来了,递给她一个洗干净的搪瓷缸,里面是温热的开水。

“刚开始都这样,”他语气轻松,“这帮孩子野惯了,慢慢来。

你讲得其实挺好,就是……有点太‘城里’了。”

他善意地笑了笑。

文曼捧着温热的缸子,苦笑着点了点头。

“还有,跟他们说话,语速放慢点,有些词,他们没听过。”

王冬补充道,“多用用他们身边的东西打比方,他们就明白了。”

下午,文曼有一节音乐课。

学校唯一的乐器是一架老掉牙的、好几个琴键都按不下去的脚踏风琴。

她看着音乐课本上的《让我们荡起双桨》,有些犯难。

王冬不知何时又出现了。

“这老爷琴,得这么伺候。”

他走过来,熟练地打开琴盖,这里敲敲,那里按按,避开了那几个坏掉的琴键,竟然勉强弹出了一段旋律,虽然音色干涩,还夹杂着杂音,但旋律是完整的。

“我来弹,你带着他们唱。”

他侧头看她,眼睛亮晶晶的,“放心,跑调了也没关系,热闹就行。”

于是,在那个午后,泛潮的教室里,破旧的风琴发出吭哧吭哧的声响,文曼带着孩子们,用参差不齐、甚至五音不全的嗓音,大声唱着“小船儿轻轻,飘荡在水中……”王冬的手指在残缺的琴键上跳跃,额角微微冒汗,嘴角却一首带着笑。

孩子们唱得投入而快乐,小脸兴奋得通红。

文曼看着这一幕,心里那块坚冰,似乎在歌声和这笨拙的琴声里,悄然融化了一角。

放学后,孩子们一窝蜂地跑了。

文曼在空荡荡的教室里,慢慢擦着黑板。

夕阳的余晖给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暖金色。

王冬提着一小桶石灰水进来。

“这黑板反光得厉害,晚上写字都看不清,我帮你刷一下。”

他说着,就拿起刷子,沾了石灰水,熟练地涂抹起来。

他的动作利落,专注的侧脸在光影里显得格外清晰。

文曼没有阻止,她靠在门边,安静地看着。

看着他一点点将那面坑洼不平的黑板刷得白了一些,看着他挽起的袖子下结实的小臂肌肉微微绷紧。

“谢谢你,王冬。”

她轻声说。

这是她今天第二次道谢,比第一次真诚了许多。

王冬停下动作,回过头,脸上沾了一点白色的灰浆,他随手抹了一下,反而弄得更花了。

他浑不在意地笑了笑:“谢啥,都是一个战壕的战友了。”

“战友……”文曼在心里咀嚼着这个词,忽然觉得,这个陌生的、起初让她感到失落的地方,似乎因为眼前这个人,开始有了那么一点点不一样的温度。

夜幕再次降临。

文曼在煤油灯下重新备课。

这一次,她的笔迹不再那么紧绷,她在教案旁边,加注了一些可能用到的、本地孩子能听懂的例子。

窗外,依旧是绵延的远山和无边的田野。

但蛙鸣和虫声,似乎不再那么令人心烦意乱。

她想起白天那跑了调却充满生命力的歌声,想起王冬沾着灰浆却明朗的笑脸,想起孩子们最后那亮晶晶的、带着点认可的眼神。

工作的困难依旧存在,未来的迷茫也并未散去。

但此刻,文曼觉得,自己好像终于把一只脚踏进了这片土地,虽然踉跄,却总算,站住了。

她的青春,在这混合着粉笔灰、石灰水气味和跑调歌声的白天过后,似乎终于找到了一丝笨拙却真实的节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