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砚钦不知道自己在那条空旷冰冷的走廊里站了多久。
首到指尖传来轻微的刺痛，他才恍然发现，自己竟将那张B超单攥得如此之紧，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他僵硬地松开手，纸张边缘己被捏得变形，那抹暗红却依旧刺眼。
他试图将这张纸揉碎、丢弃，就像处理一份作废的文件。
可手指却不听使唤，最终，他只是将它对折，再对折，仿佛要隐藏一个罪恶的证据，然后机械地放进了西装内袋。
那单薄的纸张紧贴着他的胸膛，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口发慌。
“砚钦？”
一声柔婉又带着几分虚弱的呼唤从他身后传来。
陆砚钦猛地回身，看见顾卿卿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走廊另一端。
她穿着宽大的病号服，更显得身形纤弱，脸色苍白，由一位护士搀扶着，正忧心忡忡地望着他。
“卿卿？
你怎么出来了？”
陆砚钦迅速收敛起脸上所有不该有的情绪，快步走过去，语气是惯常的、面对她时的温和，“医生说你需要卧床休息。”
“我……我听说苏小姐的手术结束了，有点担心。”
顾卿卿轻轻抓住他的衣袖，美眸中水光潋滟，充满了自责和不安，“砚钦，苏小姐她……还好吗？
都是为了我，她才要承受这些……我真的很过意不去。”
若是往常，陆砚深一定会温声安慰她，告诉她不必自责，一切都是苏影“自愿”的。
可此刻，听着顾卿卿这番话，看着她还带着病容却依旧精致完美的脸，他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闪过苏影那张惨白如纸、布满恨意的面孔。
“她没事。”
陆砚钦的声音有些干涩，他不动声色地拂开了顾卿卿的手，对护士吩咐道，“送顾小姐回病房休息。”
顾卿卿敏锐地察觉到了他那一瞬间的疏离，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阴霾，但很快又被更浓的柔弱所取代。
她顺从地点点头，在护士的搀扶下转身，却在陆砚钦看不到的角度，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查的冷意。
打发走了顾卿卿，陆砚钦站在原地，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投向走廊的另一头——那是苏影病房的方向。
理智告诉他，他应该立刻去安抚受到惊吓的顾卿卿，她才是他应该关心的人。
苏影只是一个“工具”，她的任务完成了，后续只需要给予物质补偿即可。
可是，他的脚步却像有自己的意识般，朝着苏影的病房迈去。
病房的门虚掩着。
他站在门口，透过门缝，看到苏影依旧昏迷着。
一位年长的护士正在为她更换下身染血的产垫，动作熟练却带着不忍。
“造孽啊……”护士一边轻柔地擦拭，一边低声叹息，“才七周，还是双胞胎……这得多伤身子啊……这家人是怎么想的……”那殷红的血迹，刺痛了陆砚钦的眼睛。
护士换好干净的垫单，又调整了一下点滴的速度，看着苏影毫无生气的脸，再次摇头：“这姑娘，醒来以后可怎么受得住……”这些话，一字不落地传进了陆砚钦的耳中。
他从未想过，流产之后会是这样的场景。
他以为那只是一个简单的手术，取出一个“不该存在”的东西。
他从未想过，这会伴随着如此首观的、大量的鲜血，和对身体如此具体的摧残。
“双胞胎”这三个字，连同眼前这血腥的画面，再次狠狠地撞击着他的神经。
他几乎是仓皇地后退了一步，下意识地逃离了病房门口，仿佛那房间里弥漫的不是消毒水味，而是能让他窒息的罪恶感。
他重新站在了走廊的十字路口。
一边，是顾卿卿的VIP病房，温暖，舒适，充满了等待他抚慰的依赖。
另一边，是苏影冰冷的普通病房，充斥着血腥、痛苦和他亲手造成的绝望。
他本该毫不犹豫地走向顾卿卿。
可他的脚，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最终，他还是走向了顾卿卿的病房。
他告诉自己，卿卿病情不稳，需要他。
苏影那边，有医生护士就够了。
他在顾卿卿的病床前坐下，听着她软语说着害怕和感激，机械地应和着。
可他的思绪，却总是不受控制地飘向那个冰冷的房间，飘向那个女人最后看他的、充满恨意的眼神，飘向口袋里那张仿佛正在发烫的B超单。
他甚至能清晰地回忆起，不久前有一次他应酬晚归，胃病犯了，苏影穿着睡衣，忙前忙后为他找药、熬粥，那双看着他的眼睛里，是纯粹的担忧和心疼……而此刻，那双眼睛里，只剩下刻骨的恨。
“砚钦？
你在听我说话吗？”
顾卿卿疑惑地看着他心不在焉的样子。
陆砚钦猛地回神，压下心头翻涌的陌生情绪，勉强笑了笑：“嗯，听着。
你累了，睡吧，我在这里陪你。”
他坐在舒适的沙发里，守着需要他保护的“白月光”，却第一次感觉到，这个他认定的位置，如此如坐针毡。
口袋里的那张纸，的存在感从未如此强烈。
它无声地宣告着：陆砚钦，你亲手杀死的，不仅仅是两个孩子。
还有那个，曾经或许真心爱过你的，苏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