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婶婶又絮叨了几句,无非是让她好好休息,早点起来帮忙干活,便也转身离开了,留下林晚一个人躺在这间昏暗、破旧的土坯房里。
身下的硬板床硌得她骨头生疼,空气中弥漫的霉味和土腥味不断钻进鼻腔。
她紧紧攥着那枚顶针,冰凉的金属触感是此刻唯一真实的东西,提醒她眼前这一切不是噩梦。
她真的来到了1988年。
真的见到了童年时代的母亲,林秀兰。
那个在她记忆中永远强势、永远不满、永远用“牺牲”捆绑她的母亲,在十二岁的年纪,竟然是如此一副受气包的模样。
“我所做的一切不都是为了你吗?”
“要不是为了你,我早就……”母亲那些她听了无数遍、恨入骨髓的话,此刻竟像幽灵般在耳边回荡。
它们不再仅仅是施加于她的压力和控制,而是……而是从一个饱受创伤的童年里,发出的绝望回响?
一个可怕的联想击中了她:母亲对她的一切控制、否定和情感勒索,难道正是复制了外婆对待母亲的方式?
那种深入骨髓的“不配得感”和“匮乏感”,代代相传,最终落在了她的身上?
而她,林晚,站在这个时间的岔路口,亲眼看到了这条创伤链的起点。
“砰!”
外面突然传来一声闷响,紧接着是一个男孩嚣张的呵斥和女孩压抑的啜泣。
林晚心头一紧,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脚步虚浮地走到房门边,透过虚掩的门缝向外望去。
堂屋里,一个胖乎乎的、约莫***岁的男孩正双手叉腰,趾高气扬地站着,脚下踩着一个破烂的布书包。
而小秀兰正跪坐在地上,手忙脚乱地捡拾散落一地的书本和铅笔,肩膀一耸一耸,却死死咬着嘴唇不敢哭出声。
“赔钱货!
敢告状!
看我不踩烂你的破书!”
男孩又狠狠在书包上碾了一脚。
“小祖宗哎,你这是干啥呢!”
外婆——一个看起来比林晚记忆中年轻几十岁、但眉眼同样刻薄的中年妇女——闻声从厨房跑出来,手里还拿着锅铲。
她看到地上的狼藉,第一时间却不是责怪男孩,而是冲着地上的小秀兰骂道:“死丫头!
又惹你弟弟生气!
还不快把东西收起来滚去烧火!
一天到晚就知道惹事!”
小秀兰浑身一颤,把头埋得更低,捡东西的动作更快了,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泥土里,瞬间裂开一小片深色。
林晚看着这一幕,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首窜头顶。
原来,母亲的“原罪”从这么小就己经被注定——因为她是女孩。
原来,外婆的偏袒和刻薄,并非年老后才有的性情,而是贯穿始终。
原来,那个家里唯一的男孩,她的舅舅,从小就是这样被骄纵着长大。
她想起自己小时候,母亲也常常叹息:“你要是个男孩就好了。”
那时她只感到被否定的愤怒和委屈,却从未深思过这句话背后,母亲自己所承受的重量。
眼前的景象,与记忆中母亲对她的种种不满严苛地重叠在一起。
她仿佛看到了一条清晰的轨迹:一个被剥夺了价值感、从未被无条件爱过的女孩,长大后如何成为一个同样无法给予女儿正确爱的母亲。
她退回床边,颓然坐下。
掌心的顶针似乎又微微发热。
她穿越而来的目的,那个“改变母亲,拯救自己”的模糊念头,在此刻变得无比清晰,也无比沉重。
她不仅要面对一个陌生的时代,更要首面母亲最不堪、最痛苦的童年真相。
而她,这个来自未来的、“心理问题严重”的女儿,真的有能力改变这一切吗?
改变这个深陷在泥沼中,未来会将同样泥沼带给她的……小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