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末,大业七年冬。
河北,漳南,薄皮岭下的窦家村,像一块被寒风揉皱的破布,蜷缩在荒野边缘。
连日的风雪刚停,铅灰色的天空依旧低悬,冻得硬邦邦的土地裂着口子,仿佛随时会把这贫瘠村落里最后一丝生气也吸走。
窦建德是在一阵剧烈的咳嗽中醒来的。
喉咙里像塞着一把烧红的沙子,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刺骨的冰寒。
他猛地睁开眼,入目是漏着天光的茅草屋顶,几根朽木摇摇欲坠,身下是冰凉硌人的土炕,铺着一层薄薄的、散发着霉味的稻草。
“这是……哪儿?”
混乱的记忆如同破碎的琉璃,在脑海中炸开。
零碎的记忆片段涌入:原主叫窦建德,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父母早亡,孤苦伶仃。
在村里靠给地主家打零工勉强糊口,不久前染上风寒,没钱医治,竟就这么……去了。
而他,一个来自千年后的灵魂,占据了这具躯壳。
“窦建德……”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心中五味杂陈。
历史上的窦建德,是隋末赫赫有名的农民起义领袖,一度称雄河北,建立夏国,最终却在虎牢关之战中败于李世民,身死国灭。
“难道我……要重走他的路?”
一股寒意并非来自天气,而是从心底升起。
隋末乱世,人命如草芥,更何况是他这样一穷二白的底层百姓。
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却浑身酸软无力。
就在这时,一股奇异的感觉从眉心升起,像是有什么东西被点燃了。
眼前的世界似乎变得不同了——墙角堆积的柴草纹理清晰可见,屋外寒风掠过枯枝的声音仿佛被放大。
甚至能隐约听到远处村头老槐树下,几只麻雀啄食残雪的细碎响动。
更让他震惊的是,当他集中精神去感受那股从眉心涌现的热流时。
眼角的余光瞥见,自己的额头上方,竟然飘浮着一缕极其微弱的、几乎不可见的……微光?
那光呈淡青色,如同风中残烛,却又坚韧地凝聚着,在昏暗的茅屋里划出一道若有似无的轨迹。
“幻觉?”
窦建德揉了揉眼睛,再看时,那微光依旧存在。
他心中一动,尝试着集中意念去“推动”那微光。
果然,那缕青光随着他的念头,微微晃动了一下。
“这是……”他猛地想起记忆里看到的那些关于这个世界的设定——“智慧灵光”!
在这个神话版的隋末世界里,底层百姓若能在绝境中迸发强烈的求生意志,或是对知识、智慧产生极致的渴望,便有可能觉醒“智慧灵光”。
这灵光并非什么惊天动地的力量,却能缓慢提升人的神智、理解力,甚至在某些时刻让人福至心灵,想出解决问题的办法。
只是,这“智慧灵光”极为罕见,万中无一,且觉醒者多为在野贫寒之士,无法与官僚士族天生便拥有的“官府天赋”相提并论。
“我……觉醒了智慧灵光?”
窦建德的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冲破胸膛。
在这乱世之中,这缕微光或许就是他唯一的依仗!
他强忍着激动,挣扎着下了炕,趿拉着一双露趾的草鞋,推开了吱呀作响的柴门。
寒风裹挟着雪沫子扑面而来,冻得他一哆嗦。
但他顾不上寒冷,抬头看向自己额头的方向——那缕淡青色的微光,在室外的光线下显得更加清晰了一些。
虽然依旧微弱,却像一颗顽强的星火,在他头顶跳跃。
“建德?
你咋起来了?
病好了?”
邻居王大叔扛着一捆干柴从旁边走过,看到窦建德站在门口,不由得一愣。
窦建德刚想开口,王大叔的目光就被他头顶的微光吸引了,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眼睛瞪得像铜铃:“那……那是啥?”
他这一嗓子,惊动了附近的村民。
很快,三三两两的男女老少围了过来,看着窦建德头顶那缕若隐若现的青光,个个目瞪口呆。
“天爷!
这是……灵光?”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颤抖着声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是书上说的那种……智慧灵光?”
“真的是灵光!
我看到了!
淡青色的!”
一个年轻后生激动地喊道。
“窦家小子……觉醒了智慧灵光?”
“太好了!
咱们窦家村,出了个有灵光的人!”
“老天有眼啊!
这下咱们村……是不是能好过点了?”
喜悦如同瘟疫般在人群中蔓延开来。
在这乱世,一个村庄出了个觉醒智慧灵光的人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希望!
意味着或许能有个聪明人带领大家避开灾祸,甚至……改变命运。
村民们看着窦建德的眼神,从最初的震惊,变成了激动,最后化作了浓浓的期盼。
他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有人搓着手笑,有人抹着眼泪,仿佛这缕微光不仅照亮了窦建德,也照亮了整个窦家村灰暗的未来。
窦建德被众人围在中间,感受着那炽热的目光,心中既有激动,也有一丝沉重。
他知道,这缕灵光或许是个开始,但也可能……是个麻烦的开端。
他定了定神,对着乡亲们拱了拱手,声音还有些沙哑,却带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坚定:“乡亲们,多谢关心。
我这病……好多了。
这灵光……我会好好用它,为咱们村,做点事情。”
“好!
好!”
王大叔用力拍着大腿,“建德小子有出息!
咱们信你!”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呼,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久违的笑容。
这寒夜里的一缕微光,仿佛真的点燃了他们心中快要熄灭的希望之火。
然而,他们谁也没有注意到,在村庄远处的官道上,一匹快马正踏着积雪,朝着窦家村的方向疾驰而来。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鸡还没打鸣,窦家村就被一阵嘈杂的马蹄声和人喊马嘶惊醒了。
原本因为窦建德觉醒灵光而沉浸在喜悦中的村民们,此刻纷纷从家里探出头,脸上带着惊疑不定的神色。
只见村口方向,尘土飞扬,数十名甲胄鲜明的隋兵簇拥着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
马车停下,车门打开,一个中年的大官在侍从的搀扶下走了下来。
他身材微胖,保养得宜,脸上带着一丝惯有的倨傲,眼神如同审视牲口般扫过围拢过来的村民。
“这……这是……县丞大人?”
有见多识广的老人认出了来人,声音里带着恐惧,“县丞大人怎么会来咱们这穷乡僻壤?”
县丞,在这漳南县也是排得上号的大官了,平日里高高在上,何曾踏足过窦家村这样的小地方?
窦建德也挤在人群中,他看着那县丞,心中一沉。
他能感觉到,从那县丞身上,散发出一股无形的威压,比之昨日觉醒灵光时的感觉,要强大太多太多。
那是一种久居上位、掌握权力所形成的气场,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感和压迫感。
“都给我站好了!”
县丞身边的一个衙役厉声喝道,手中的水火棍重重敲击着地面。
“肃静!
漳南县丞崔大人在此,尔等草民,还不速速拜见!”
村民们哪里见过这等阵仗,吓得纷纷跪倒在地,瑟瑟发抖。
窦建德皱了皱眉,没有立刻跪下,他能看到,在那崔县丞的头顶上方,萦绕着一团比他的智慧灵光强大百倍、甚至千倍的光晕——那光晕呈明黄色。
如同骄阳初升,光芒内敛却又无处不在,散发出一种“理所当然”的统治气息。
“这就是……官府天赋?”
窦建德心中了然,这应该就是记忆中所说的“官位天赋”了。
与他那微弱的智慧灵光相比,这官威天赋简首如同皓月。
刘县丞满意地看着跪倒一片的村民,目光最终落在了唯一一个站着的窦建德身上。
他看到了窦建德头顶那缕淡青色的微光,眼中先是闪过一丝诧异,随即是毫不掩饰的轻蔑和不屑。
“你就是那个叫窦建德的?”
刘县丞的声音冰冷,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听说,你觉醒了什么……智慧灵光?”
他特意加重了“智慧灵光”西个字,语气里的嘲讽之意几乎要溢出来。
窦建德深吸一口气,拱手道:“草民窦建德,见过崔大人。
不敢称灵光,只是头上多了点光亮罢了。”
“多了点光亮?”
崔县丞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无知匹夫,也敢妄谈灵光?
你可知,你头上这区区微光,在本官眼中,算得了什么?”
他顿了顿,向前一步,身上的官威天赋陡然释放。
那明黄色的光晕猛地扩张开来,形成一股无形的压力,如同泰山压顶般笼罩了整个窦家村。
“噗通!”
原本就跪在地上的村民们,感觉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压在背上,顿时被压得趴在了地上,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威压,胆小的妇人己经开始低声啜泣。
窦建德只觉得一股庞大的力量撞在胸口,喉咙一甜,差点喷出血来。
他咬紧牙关,双脚死死蹬住地面,才勉强没有倒下,但额头上己经渗出了冷汗。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头顶的那缕智慧灵光,在这强大的官威天赋面前,如同风中残烛,剧烈地摇曳着,随时都有可能熄灭。
“看到了吗?”
崔县丞看着苦苦支撑的窦建德,眼中的轻蔑更甚。
“这,就是本官的‘官威天赋’。
它并非什么天降奇遇,也不是你这等匹夫靠所谓的‘努力’就能获得的。”
他环视着趴在地上的村民,声音洪亮,带着一种宣示***的意味:“我等官僚士族,食君之禄,代天牧民,天生便承继着祖宗传下的‘官府天赋’。
从你出生的那一刻起,你我之间的差距,就己是天壤之别。
你这缕破光,也好意思称之为‘天赋’?
在本官看来,不过是路边的萤火,可笑,又可怜。”
他的话语像一把把尖刀,刺进窦建德和村民们的心里。
窦建德紧紧攥着拳头,指甲几乎嵌进肉里。
他知道崔县丞说的是这个世界的规则,是残酷的现实。
官僚士族垄断了强大的“官府天赋”,他们从出生就站在高处,视底层百姓如蝼蚁。
“崔大人……”窦建德艰难地开口,声音因用力而有些颤抖,“草民不敢与大人相比。
只是这智慧灵光,是草民……够了!”
崔县丞不耐烦地打断了他,“本官来此,不是听你辩解的。”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全场,那明黄色的官威天赋依旧压制着所有人,让他们动弹不得,只能屈辱地趴在地上。
“你们以为,出了个有灵光的人,就能改变什么吗?”
崔县丞的声音冰冷刺骨,“告诉你们,在这大隋的天下,只有我们这些拥有‘官府天赋’的人,才能制定规则,才能掌握命运。
你们这些草民,生来就是被统治的,安分守己,才是你们的本分。”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窦建德头顶那缕依旧顽强闪烁的微光上,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但很快被更深的轻蔑覆盖。
“至于你这缕微光……呵,也好,就让你和你的乡亲们看看。
所谓的个人的‘天赋’,在真正的‘权力天赋’面前,是多么的不堪一击。”
说完,他不再看窦建德,转身对身后的衙役吩咐道:“走吧,此地污浊,不必多留。”
衙役们立刻会意,大声呵斥着驱赶村民让开道路。
崔县丞临上车前,又回头看了一眼窦建德,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记住了,小子。
本官今日来,不是为了你,也不是为了你的那点破光。”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本官是为了……人心。”
“人心?”
窦建德一愣。
崔县丞不再解释,钻进了马车。
随着一阵鞭响,马车和隋兵队伍浩浩荡荡地离开了窦家村。
只留下满地狼藉和一群被官威天赋压得几乎崩溃的村民。
首到那队人马消失在村口,那股令人窒息的威压才缓缓散去。
村民们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软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刚才那短短片刻,对他们来说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窦建德也松了一口气,踉跄着后退一步,靠在身后的土墙上,才勉强站稳。
他能感觉到,自己头顶的智慧灵光因为刚才的压制,变得更加微弱了,颜色也有些暗淡。
窦大叔挣扎着爬起来,跑到窦建德身边,看着他头顶的微光,老泪纵横:“建德小子……这……这就是大官的力量吗?
太吓人了……咱们……咱们根本没法比啊……”其他村民也纷纷站起来,脸上充满了绝望和恐惧。
昨日的喜悦如同泡沫般破灭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无力感。
那崔县丞的话和那恐怖的官威天赋,像一座大山,压在了他们心头,让他们明白,在那些高高在上的官僚面前,他们的希望是多么的渺小。
窦建德看着乡亲们绝望的眼神,又看了看自己头顶那缕虽然微弱却依旧没有熄灭的智慧灵光,心中百感交集。
崔县丞最后那句话在他脑海中回响:“本官是为了……人心。”
他终于明白了。
崔县丞来此,不是为了消灭他这个刚觉醒灵光的小人物,而是为了震慑!
为了告诉所有人,即使有人觉醒了所谓的“天赋”,在他们这些掌握着“官府天赋”的官僚面前,依旧只有俯首帖耳的份。
镇压一个有智慧灵光的人,作为威慑人心的工具,远比杀了他更有效果。
杀了他,很快就会被人遗忘;但让所有人都看到,连“天赋”都无法对抗官威。
才能从根本上磨灭人们心中的反抗念头,让他们安于被统治的命运。
“这些官僚……”窦建德握紧了拳头,眼中闪过一丝寒芒,“他们确实坏,但他们一点都不蠢。
他们知道如何用最小的代价,来维护他们的统治。”
利欲熏心,却又老谋深算。
这就是隋末的官僚士族。
寒风再次吹过,卷起地上的雪沫。
窦建德抬头看向灰蒙蒙的天空。
心中那股来自后世的、对历史的认知,以及这具身体里潜藏的不甘,如同火种般被点燃了。
智慧灵光虽然微弱,但它还在。
而他窦建德,也还在。
“乡亲们,”窦建德的声音再次响起,虽然依旧有些沙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都起来吧。”
村民们抬起头,茫然地看着他。
窦建德迎着他们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道:“光,还没灭。
我们,也不能趴下。”
他指着自己头顶那缕虽然暗淡却仍在闪烁的青光,继续说道:“他们有他们的官威天赋,我们有我们的智慧灵光。
他们看不起我们,认为我们渺小,认为我们只能屈服。
但他们忘了,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建德小子……”王大叔神情恍惚。
窦建德深吸一口气,看着远处的天际,仿佛看到了未来的血雨腥风。
“这乱世,才刚刚开始。”
他低声说道,“而我们,才刚刚醒来。”
头顶的智慧灵光,似乎感应到了主人的意志,那微弱的青光,又顽强地明亮了几分。
在这寒冽的清晨,在这被官威碾压过的土地上,这缕微光,如同一个不屈的誓言,悄然伫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