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糖……葫芦？”
柳氏看着桌上那红艳艳的山楂和色泽浑浊的饴糖，脸上写满了困惑与怀疑，“然儿，你这是要做何种饮子？
这赤爪果酸涩得很，怕是没人愿意吃。”
“娘，您信我。”
李悠然挽起袖子，脸上是前所未有的专注与自信，“这不是饮子，是一种零嘴儿。
您帮我生火，再找几根干净无油的竹签来，要细长结实的。
惠娘，去把水缸刷干净，阿兄待会儿要用。”
他的镇定和条理感染了柳氏。
虽然心中依旧没底，但看着儿子病愈后那双格外明亮的眼睛，柳氏还是点了点头，转身去了灶间。
小惠娘也听话地跑去摆弄那个对她而言过于沉重的水缸盖。
李家的厨房狭窄而简陋，土灶、水缸、米瓮，便是全部家当。
李悠然将买来的山楂倒入盆中，仔细清洗，又用小刀耐心地去核。
这活儿需要细致，他做得一丝不苟。
柳氏在一旁生火，看着儿子专注的侧脸，心中暗叹：这孩子，病了一场，倒像是换了个人似的，眼神里的怯懦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让人安心的沉稳。
准备工作就绪。
李悠然将饴糖倒入唯一的铁锅中，加入少量清水。
他知道，真正的冰糖葫芦要用白砂糖或冰糖，熬出的糖衣才晶莹剔透。
但眼下条件有限，只能用饴糖替代，虽然色泽和口感会打折扣，但只要火候掌握得当，形成硬脆的糖壳，其新奇的口感和外形，足以在这个时代造成冲击。
“火要小，保持平稳。”
李悠然叮嘱母亲，自己则手持锅铲，缓缓搅动。
糖液在锅中咕嘟咕嘟地冒着气泡，颜色逐渐加深，从浅琥珀色向深琥珀色转变。
空气中开始弥漫开一股焦甜的香气。
柳氏和惠娘都忍不住吸了吸鼻子，眼中露出惊奇。
这简单的饴糖经过加热，竟能散发出如此诱人的味道。
李悠然全神贯注，紧盯着糖液的变化。
这是最关键的一步，火候不够，糖衣粘牙；火候过了，糖会发苦，颜色焦黑。
他回忆着前世看视频时的要点，等到糖液变得粘稠，气泡变得细密，用筷子蘸取一点糖液迅速浸入凉水中，能立刻凝固变脆，便是好了。
“就是现在！”
他迅速将锅端离火源，防止余温继续加热。
然后拿起串好的山楂串，在滚烫的糖液中飞快地旋转一圈，让每一颗红果都均匀地裹上一层薄薄的糖衣，随后猛地甩在旁边提前抹了少许凉水的木板上（防止粘连）。
“刺啦”一声轻响，热气蒸腾。
神奇的一幕发生了。
原本其貌不扬、甚至有些酸涩的山楂果，在裹上一层深琥珀色、半透明的糖衣后，瞬间变得光彩夺目！
红果的鲜艳在糖衣的包裹下若隐若现，如同蒙上一层琉璃，在从窗口透进的阳光下，折射出诱人的光泽。
那甩出的糖风，更是如同凤凰尾羽，瞬间定格，带着一种巧夺天工的精致感。
“呀！”
小惠娘忍不住惊呼出声，眼睛瞪得圆圆的，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串仿佛被施了仙法的糖葫芦，口水几乎要流下来。
“好……好漂亮！”
柳氏也看呆了。
她活了三十多年，从未见过如此精巧的吃食。
这哪里是食物，分明像是匠人精心雕琢的工艺品！
“阿兄，阿兄，可以吃了吗？”
惠娘抓着李悠然的衣角，急切地摇晃着。
李悠然看着第一件作品，心中也充满了成就感。
他笑着取下一串递给她：“小心烫，慢点吃。”
小丫头迫不及待地咬下一颗。
“咔嚓！”
一声清脆的轻响，糖衣应声而破。
先是极致的甜脆在口中炸开，紧接着，山楂果肉那恰到好处的酸味涌出，瞬间中和了甜腻，带来了无比清爽的口感。
酸甜交织，脆软交融，味蕾仿佛经历了一场奇妙的冒险。
“唔！
好吃！
太好吃了！”
惠娘的小脸上洋溢着无比的幸福，嘴巴被塞得鼓鼓囊囊，含糊不清地称赞着。
柳氏也接过儿子递来的另一串，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
那从未体验过的复合口感让她眼睛一亮，细细品味后，看向儿子的目光彻底变了，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一丝隐藏的希望。
“然儿，这……这真是你琢磨出来的？”
“梦里神仙教的。”
李悠然半开玩笑地说，随即正色道，“娘，您觉得，这东西若拿去西市卖，会有人买吗？”
“会！
定然会！”
柳氏斩钉截铁，语气中充满了激动，“这般好看又好吃的新奇物事，莫说孩童，便是大人见了，也定想尝个鲜！”
成功的实验打消了所有的疑虑。
母子二人立刻行动起来，将剩下的材料全部制作成了冰糖葫芦。
一共做出了二十串。
李悠然仔细计算了成本，山楂几乎忽略不计，主要是饴糖和柴火，每串成本极低。
他决定定价五文钱一串。
这个价格对于普通平民来说不算便宜，但也在偶尔奢侈一下的承受范围内，而对于西市那些见多识广、消费能力更强的商旅和城中富裕人家，则完全不是问题。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李悠然便扛着插满冰糖葫芦的草靶子，再次来到了西市。
他选择了一个靠近入口、人流密集但又不会阻碍主干道的位置。
他没有像其他小贩那样声嘶力竭地吆喝，而是将草靶子稳稳立住，让那一串串红艳艳、亮晶晶的冰糖葫芦，在晨曦中尽情展示着自己的魅力。
新颖的造型，晶莹的光泽，本身就是最好的广告。
果然，没过多久，就有人被吸引了过来。
“小郎君，你这是卖的何物？
怎生如此好看？”
一个带着孩子的妇人好奇地问道。
“这位娘子，此物名为‘冰糖葫芦’。”
李悠然微笑着，取下一串递到那眼巴巴看着糖葫芦的孩子面前，“是用山楂果裹上糖浆所制，酸甜可口，开胃生津，小娘子尝尝？”
那孩子看着近在咫尺、如同宝石般的糖葫芦，哪里忍得住，扯着母亲的衣角就要。
妇人见孩子喜欢，又听闻是果子所做，便问了价钱。
听闻五文一串，稍稍犹豫了一下，但看着孩子渴望的眼神，还是掏出了铜钱。
“咔嚓！”
孩子咬下一口，脸上瞬间绽放出比糖葫芦还要甜的笑容，含糊地喊着：“娘，好吃！”
这无疑是最好的活广告。
周围观望的人见孩子吃得香甜，又见那糖衣晶莹，不似凡品，纷纷心动。
“给我来一串！”
“我也要一串，带给我家小子尝尝鲜！”
“这物事倒是新奇，买回去给夫人尝尝。”
询问和购买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李悠然一边收钱，一边递货，动作麻利，态度谦和。
他注意到，购买者不仅有带孩子的大人，还有一些年轻的男女，甚至有些穿着体面的管家模样的人，一买就是好几串，显然是替主家采购。
二十串冰糖葫芦，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
那清脆的“咔嚓”声和顾客们满意的表情，成了西市清晨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不到一个时辰，草靶子上便空空如也。
最后两串是被一个路过的胡商买走的，那胡商拿着糖葫芦，翻来覆去地看，眼中满是惊奇，嘴里叽里咕噜地说着听不懂的胡语，显然也被这东方的小巧甜品所折服。
李悠然摸了摸怀中那沉甸甸、足有上百文的钱袋，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
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依靠自己的智慧和双手，挣到的第一桶金！
虽然数额不大，但意义非凡。
这证明了他的思路是正确的，他的富家翁之路，并非空中楼阁。
然而，就在他收拾好东西，准备带着成功的喜悦和满心的希望回家时，几道不怀好意的目光，如同阴冷的毒蛇，黏在了他的背上。
在西市混迹，尤其是在底层挣扎的小商贩，对于这种目光有着天然的敏感。
李悠然心中一凛，不动声色地用眼角余光瞥去。
只见在街角不远处，三个穿着短打衣衫、敞着怀、露出些许胸毛的彪形大汉，正抱着胳膊，斜眼打量着他。
为首一人，脸上有一道狰狞的刀疤，从眉骨一首划到嘴角，让他本就凶恶的面相更添几分戾气。
他们并未立刻上前，但那毫不掩饰的贪婪和威胁之意，几乎凝成了实质。
“三虎帮……”李悠然心中默念着从原身记忆里翻出的名号。
这是盘踞在西市一带，专门向小商小贩收取“平安钱”的地头蛇。
自己今日生意如此红火，显然是被他们盯上了。
喜悦的心情瞬间蒙上了一层阴影。
他深知，在这种地方，没有背景和实力，赚钱越快，招来的恶狼也就越多。
之前凭借宗室身份吓退普通混混或许可行，但面对这种有组织的地头蛇，空有一个名头恐怕远远不够。
富家翁的梦想，不仅需要赚钱的智慧，还需要应对豺狼的手段。
李悠然低下头，假装没有看见那几人，加快脚步，混入熙攘的人流，朝着永嘉坊的方向走去。
他能感觉到，那几道冰冷的目光，依旧如影随形。
怀里的铜钱似乎也变得有些烫手。
他需要尽快回家，和母亲分享成功的喜悦，但更需要思考，如何应对这即将到来的麻烦。
而当他再次踏入永嘉坊那条熟悉的巷子时，隔壁王家宅院那死寂的、仿佛与周围鲜活世界格格不入的氛围，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涌上心头。
一种莫名的首觉告诉他，王家的异常，或许与他眼下遇到的麻烦一样，都是这个世界潜藏规则的一部分，是他悠闲梦想必须面对的挑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