钥匙***锁孔时,许铭的指尖有些发颤。
那是把极小的铜钥匙,常年被他藏在手表的夹层里,表链的金属凉意贴着腕骨,像道没愈合的疤。
钥匙转动的瞬间,“咔哒”一声轻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像冰层裂开了道缝。
铁盒的盖子锈得厉害,掀开时带着刺耳的摩擦声,扬起的灰尘在月光里翻滚,像一群被惊动的飞虫。
里面的东西不多:一张泛黄的合影,半块干硬的奶糖,还有枚边缘磨损的异能觉醒纪念章。
许铭的目光落在合影上。
照片里有两个少年,并肩站在三中的老樟树下,左边的少年笑得露出虎牙,右手比着“耶”,阳光落在他发梢,镀上一层金边;右边的少年微微侧头,嘴角抿着,眼神里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那是十六岁的许铭,和他的哥哥,许阳。
手指抚过照片上许阳的脸,纸页粗糙的触感像砂纸,磨得指尖发麻。
许阳的异能是“热能掌控”,觉醒那天,他兴奋地拉着许铭跑到老樟树下,手心托起一团跳动的火苗,像捧着颗小太阳。
“阿铭你看!”
他眼睛亮得惊人,“以后我就能给你捂手了,冬天再也不用怕冻着。”
那天的风也是暖的,吹得樟树叶沙沙响,像谁在低声笑着。
许铭拿起那半块奶糖,糖纸己经脆得一碰就碎,露出里面褐色的糖块,硬得像块石头。
这是许阳最后一次给他买的糖,在异能库登记点的门口,他塞给许铭,说:“等我出来,就带你去吃城南的冰糖葫芦。”
糖纸里还裹着张更小的纸条,字迹是许阳特有的连笔字,歪歪扭扭写着:“阿铭,别等我太久。”
许铭的指腹按在纸条上,纸面的褶皱硌着皮肤,像许阳最后拥抱他时,后背突出的肩胛骨。
那天的雾比今天更浓,许阳走进登记点的大门时,背影很快被白濛濛的雾气吞没,像滴墨融进了水里,再也没出来。
纪念章是铜制的,正面刻着“玄国异能觉醒二十周年”,背面刻着许阳的名字和一串编号。
这是许铭后来托人从异能管理局的废弃档案里找到的,据说当年所有登记过的异能者,都会领到这样一枚章,像给物品打上的标签。
指尖擦过背面的编号,冰凉的金属带着铁锈的腥气,让他想起那年在医院太平间外闻到的味道。
许阳的“热能掌控”被评定为S级潜能,登记后第三天,就被“特殊人才库”的人接走,半年后传来消息——“异能失控,意外身亡”。
官方的通报像张揉皱的废纸,轻飘飘地落在许铭面前。
他没哭,也没闹,只是在太平间外站了整夜,首到晨雾漫过脚踝,才发现手心攥着的纪念章,己经被体温焐得有了点温度。
铁盒的底层,还有片压平的栀子花标本,花瓣是淡淡的米白色,边缘带着点枯黄,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这是许阳最喜欢的花,他说这花看着柔弱,却能在烈日里开得热烈,像那些明明没什么异能,却活得很认真的人。
“阿铭,你说这世界公平吗?”
有次躺在樟树下,许阳突然问,“凭什么觉醒了强力异能就能高人一等?
我觉得食堂张阿姨熬的粥,比那些能操控火焰的异能者厉害多了,她能让所有人都暖乎乎的。”
当时的许铭没说话,只是把手里的栀子花往他那边递了递。
月光慢慢移过铁盒,落在许铭的手腕上,手表的指针指向十一点。
他合上铁盒,重新锁好,放回抽屉时,指尖触到盒底的凹痕——那是许阳当年用指甲刻的,一个歪歪扭扭的“阳”字,像个永远不会熄灭的记号。
第二天去学校时,雾又起了,只是比前几天淡了些,像层薄纱裹着教学楼。
许铭走进办公室,看见老张正对着一份文件叹气,文件上“异能等级分层教学方案”几个字格外扎眼。
“你说这叫什么事?”
老张把文件推给他,“按异能等级分快慢班,A级异能者用最新的训练设备,C级和无异能者就只能在旧操场上课,这不是明着把人分成三六九等吗?”
许铭的目光落在文件末尾的签名处,“赵明”两个字龙飞凤舞,像两条张牙舞爪的蛇。
他想起许阳登记时,也是被评定为A级,然后像件优质商品,被贴上标签,送进了那个名为“培养”,实为“控制”的牢笼。
“许老师,你看这新生名单,苏晓晓的父母都是无异能者,档案里写着‘家庭条件困难’,估计这次分层悬了。”
王老师拿着名单走进来,语气里带着点同情,“还有赵磊,赵明科长特意打招呼,要进A级班,就算觉醒的异能等级不够,也得想办法……”许铭放下文件,指尖还残留着纸张的凉意。
“我去趟操场。”
他起身时,抽屉里的铁盒像块磁铁,隐隐 tugging 着他的心跳。
旧操场的跑道己经开裂,杂草从缝里钻出来,像些倔强的嫩芽。
几个穿着初中校服的学生在打篮球,球框的网破了个大洞,球进去又漏出来,他们却笑得格外开心,汗水在额头上亮晶晶的,像撒了把星星。
许铭靠在老樟树下,树皮的纹路硌着后背,像许阳当年画在他背上的涂鸦。
他想起许阳说过,异能就像打篮球,有人天生投得准,有人得练很久,但只要能在球场上跑起来,就都是快乐的。
“老师好!”
一个小个子男生抱着球跑过来,校服上沾着草屑,“您是体育老师吗?
能教我们投篮吗?
我们总投不进。”
许铭看着他被晒得通红的脸颊,像看到了当年的许阳。
他接过球,指尖微动,一股极淡的“引导”顺着手臂流进球里。
“试试这样。”
他示范着调整呼吸,“手腕放松,瞄准篮筐的中心。”
男生学着他的样子投出球,篮球在空中划出道漂亮的弧线,稳稳落进篮筐。
“哇!
我做到了!”
他蹦起来,眼睛亮得像藏了星星,“老师您太厉害了!
您是不是有‘投篮辅助’异能啊?”
许铭摇摇头,把球还给他。
“是你自己练得好。”
男生跑回伙伴身边,兴奋地嚷嚷着刚才的进球,笑声像串银铃,在雾里荡开。
许铭看着他们,突然觉得胸口那片冰封的湖,好像有了点暖意,像初春的阳光落在冰面上,融化了极小一块。
上课铃响时,他往教学楼走,路过公告栏,看见新生名单被贴了出来。
苏晓晓的名字后面,备注着“无异能倾向(待确认)”,用红笔圈了个圈,像个醒目的警告;赵磊的名字则被用黄笔标了“重点关注”,后面跟着一行小字:“其父赵明,异能管理局三科科长”。
公告栏的玻璃上,不知被谁用手指画了个笑脸,嘴角歪歪扭扭的,像许阳当年在他课本上画的涂鸦。
许铭伸出手,指尖沿着笑脸的轮廓划了一遍,玻璃的凉意里,似乎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温度。
回到办公室,他看见桌角放着个苹果,是昨天那个崴了脚的女生送来的,上面还贴着张便签:“谢谢许老师,您的背很暖和。”
字迹稚嫩,却带着点孩子气的认真。
苹果的红在晨光里透着亮,像颗小小的心脏。
许铭拿起苹果,咬了一口,清甜的汁水在舌尖散开,像那年许阳塞给他的奶糖,带着点微涩的甜。
窗外的雾彻底散了,阳光穿过云层,落在操场上,把旧跑道的裂缝照得清清楚楚,像大地的掌纹。
许铭看着那片光亮,突然想起铁盒里的栀子花标本——或许有些东西,就算枯萎了,也藏着不曾熄灭的温度。
他摸了摸手腕上的手表,钥匙在夹层里轻轻硌着皮肤,像个等待被唤醒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