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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守灵

发表时间: 2025-11-10
后半夜,爸和几个叔伯熬不住了,挨着墙边的长条凳打盹,发出断断续续的鼾声。

我还跪在草垫上。

不是有多孝顺,是实在睡不着。

心里空落落的,加上对那棺木缝隙莫名的不安,精神反倒异常清醒。

守灵的规矩,子孙得不时照看长明灯,不能让它灭了。

我撑着发麻的膝盖站起来,走到棺木旁边,弯腰去拨那几盏油灯的灯捻。

火苗晃动着,把我的影子投在身后的土墙上,忽长忽短,有些变形。

就在我首起腰,准备退回草垫的时候,眼角无意间扫过了棺内。

爷爷穿着那身新做的藏蓝色寿衣,静静地躺在铺了黄绸子的棺底,脸上盖着蒙脸纸。

一切看上去都合乎规矩。

只是——他的右手。

寿衣的袖子有些长,遮住了大半个手背,只露出几根枯瘦、长着老年斑的手指。

可那几根手指,并不是自然地微蜷着,而是紧紧地、紧紧地攥成了一个拳头!

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死死地抵在一起。

我的心猛地一沉。

入殓时,我记得很清楚,殡葬师傅明明把爷爷的手摆放得平平整整,自然贴在身体两侧的。

怎么会……攥成了拳头?

一股凉气突然从后背脊梁骨窜上来,瞬间蔓延开。

我左右看了看,爸和叔伯们都睡得很沉。

空旷的堂屋里,只剩下我,爷爷,还有那几盏摇晃的油灯。

一种说不清的冲动抓住了我。

我咽了口唾沫,喉咙干得发疼。

手,不由自主地,有些发抖,朝着那道棺木的缝隙,朝着爷爷紧握的右拳伸了过去。

冰凉的触感让我指尖一麻。

我屏住呼吸,用很轻的力气,尝试去掰开那僵硬蜷曲的手指。

根本掰不动。

那拳头攥得极死,像焊住了一样。

但在那拇指与食指紧紧扣死的缝隙里,似乎隐约露出一角粗糙的、黄褐色的纸张。

不是烧给亡人的纸钱,那颜色质地,倒更像是爷爷平时卷旱烟用的烟盒纸。

心跳得厉害。

我缩回手,从裤兜里摸出钥匙串,上面挂着一把小折叠刀。

我把刀片小心地探进那点纸张和指缝的间隙里,极慢极轻地往外挑。

一点,一点……那纸角被我扯出来一小片。

所幸爷爷的拳头攥得虽紧,指缝间仍有空隙。

我不敢用力,怕撕破了,只是耐心地、一点点地挪动。

时间好像停了。

额头上沁出了细汗,我也顾不上擦。

终于,一小张叠成窄条的黄褐色纸片,被我完整地抽了出来。

它被捏得皱巴巴的,边缘带着被汗水浸润过的痕迹。

我迅速把纸片握在手心,收回手,退后一步,心脏怦怦首跳。

展开纸片。

上面是用铅笔写的字迹,很潦草,歪歪扭扭的,看得出写字的人当时要么很急,要么很虚弱。

只有八个字:东南墙角,挖地三尺。

我愣在原地,手心里的纸条忽然变得滚烫。

爷爷到底想告诉我什么?

“去睡会儿吧,天快亮了,我来守着。”

爸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声音带着浓重的倦意。

我胡乱地点点头,把纸条紧紧攥在手心,退回到草垫上坐下,睡意全无。

那八个字反复在脑子里打转。

东南墙角,挖地三尺。

天终于一点点亮了,窗户纸透进灰白的光。

出殡前的仪式繁杂冗长,敲锣打鼓,道士念经,亲戚朋友来来往往。

我像个木头人一样跟着流程,心思完全不在这里。

我家的老房子,堂屋的东南角,那里堆着些杂物,一个旧米缸,几个空坛子,还有些干柴禾。

看起来再普通不过。

挖地三尺?

下面能有什么?

好不容易等到爷爷入土为安,新坟垒起,纸钱烧完。

回到空荡荡的家里,帮忙的亲戚邻里都散了,只剩我和爸,对着满屋子的冷清和还没散尽的悲伤。

“爸,”我吸了口气,想告诉他,“爷爷下葬前,我……”话到嘴边,又卡住了。

看着爸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和憔悴不堪的脸,他刚送走自己的父亲。

现在再说这种玄乎其事,不是给他添乱吗?

“怎么了?”

爸转过头问我。

“没什么,”我改了口,“就是……想去爷爷以前那屋呆一会儿。”

爸摆了摆手,没说什么。

我走进那间我和爷爷睡了十几年的屋子。

东西还是老样子,那张老式的架子床,床板硬得硌人,空气里好像还飘着爷爷身上那股淡淡的旱烟味,混着老屋子特有的气息。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房间的东南墙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