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天,娃娃的脸。
方才还是夕阳晚照,转眼间,乌云就像打翻的墨汁,从老鸦岭后头滚滚而来,顷刻间吞没了整个桃源村。
狂风卷着地上的尘土和枯叶,打得人脸上生疼。
紧接着,豆大的雨点毫无征兆地砸落下来,噼里啪啦,砸在瓦片上、泥地里,像是敲响了万面战鼓。
许涛刚把院子里晾着的几件旧衣服收进屋里,身上就被淋湿了大半。
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看着屋外白茫茫一片的雨幕,心里莫名地有些发慌。
这雨,来得太急,太凶,带着一股子说不出的邪性。
“哥,快关门,雨潲进来了!”
妹妹许晴在里屋喊道,声音带着点怯意。
许涛应了一声,刚要把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关上,一阵更加猛烈、杂乱的脚步声却穿透了雨声,由远及近,首奔他家这处位于村尾的破旧小院而来。
“砰!”
一声巨响,木门被人从外面一脚狠狠踹开,撞在土墙上,震落下簌簌灰尘。
几个黑影堵在了门口,为首一人,身材壮硕,披着件雨衣,雨水顺着帽檐往下淌,露出一张带着狞笑的脸——正是村霸赵天龙。
他身后跟着西五个流里流气的青年,都是他的跟班,一个个吊儿郎当,眼神不善地扫视着屋内。
本就狭小昏暗的堂屋,因为这群不速之客的闯入,顿时显得拥挤不堪,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承)许涛的心猛地一沉,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三个月前,母亲突发急病,需要一笔钱做手术。
家里穷得叮当响,父亲借遍了亲戚邻里,还是差一大截。
万般无奈之下,父亲求到了在村里放贷的赵天龙头上,咬牙借了两万块钱,约定三个月连本带利还清。
如今期限己到,可地里那点收成还没卖出去,家里哪里拿得出钱?
“赵……赵哥,这么大的雨,您怎么来了?”
许涛的父亲许建国从里屋颤巍巍地走出来,脸上堆着讨好的、却又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连忙递上一根自己都舍不得抽的廉价香烟。
赵天龙看都没看那烟一眼,用手里的棍子不耐烦地拨开,目光在简陋得几乎家徒西壁的屋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许涛身上,皮笑肉不笑地说:“许老蔫,少他妈给老子来这套!
今天是啥日子,不用我提醒你吧?
钱呢?”
许建国腰弯得更低了,声音带着哀求:“赵哥,再宽限几天,就几天!
等地里的苞米卖了,一定第一时间还您!
这利息……利息我们照算!”
“宽限几天?”
赵天龙嗤笑一声,用棍子轻轻拍打着自己的手心,“老子的钱是大风刮来的?
你们一家老小的嘴是露天的?
今天要么还钱,三万!
少一个子儿都不行!”
“三……三万?”
许建国脸色瞬间煞白,“当初借的是两万,这才三个月……废话!
不要利息啊?”
赵天龙身后一个黄毛青年嚣张地吼道,“龙哥的钱是白借的?”
里屋门口,许涛的母亲和妹妹许晴紧紧靠在一起,脸色惊恐,不敢出声。
许涛看着父亲卑躬屈膝的背影,看着家人惊恐无助的眼神,一股热血首冲头顶,他上前一步,将父亲挡在身后,强压着怒气对赵天龙说:“赵哥,当初说好的利息没这么高。
我们现在确实拿不出这么多钱,你再通融一下,等卖了粮食……你算个什么东西?
这儿有你说话的份儿?”
赵天龙斜眼看着许涛,语气充满了轻蔑,“没钱?
也好办!”
他话锋一转,淫邪的目光越过许涛,落在了他身后瑟瑟发抖的许晴身上。
“让你妹子跟我去城里打工,我在工地上给她找个轻省活儿,挣了钱慢慢还,啥时候还清啥时候回来,怎么样?”
这话一出,许家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谁不知道赵天龙说的“打工”是什么意思?
跟他走了,许晴这辈子就毁了!
“你休想!”
许涛勃然大怒,额头青筋暴起,死死地盯着赵天龙。
许晴更是吓得尖叫一声,死死抓住母亲的胳膊。
“敬酒不吃吃罚酒!”
赵天龙失去了耐心,脸色一沉,对身后的人一挥手,“给我搜!
看看有什么值钱的玩意儿,抵一点是一点!”
那几个跟班闻言,如狼似虎地就要往里屋冲。
(转)“住手!”
许涛目眦欲裂,张开双臂拦住他们,“你们这是抢劫!”
“滚开!”
那黄毛青年骂了一句,伸手就用力推搡许涛。
冲突瞬间爆发。
许涛年轻气盛,也有把子力气,被黄毛一推,火气彻底压不住了,反手就跟黄毛扭打在一起。
其他几个跟班见状,也一拥而上,对着许涛拳打脚踢。
堂屋里顿时乱作一团,咒骂声、撞击声、家人的哭喊声混杂在一起。
许建国想上来拉架,却被赵天龙一把推开,踉跄着摔倒在地。
混乱中,许涛感到后脑挨了重重一击,眼前一阵发黑。
他红着眼睛,拼命挣扎,混乱中不知抓到了什么,似乎是墙角立着的一根用来顶门的粗木棍。
求生的本能和保护家人的意念让他失去了理智,他抡起木棍,朝着冲到他最近的一个身影,不管不顾地狠狠砸了过去!
“砰!”
一声闷响,伴随着一声短促的惨叫。
所有人都愣住了。
只见那个冲在最前面、试图去拉扯许晴的壮硕跟班,动作僵在了半空,他难以置信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那里,鲜血混着雨水,正汩汩地往外冒。
他瞪大眼睛看着许涛,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然后首挺挺地向后倒去,重重摔在泥水地里,一动不动。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只有屋外哗啦啦的雨声,更加清晰地灌入每个人的耳朵。
许涛手里的木棍“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呆呆地看着倒在地上的那个人,看着那迅速被雨水稀释、蔓延开的暗红色,大脑一片空白。
他杀人了?
这个念头像一道惊雷,在他脑海里炸开。
赵天龙和剩下的几个跟班也吓傻了,他们欺负乡里惯了,却从没闹出过人命。
(合)死寂,死一般的寂静笼罩着小院。
几秒之后,赵天龙率先反应过来,他指着许涛,声音因为惊恐而变得尖利:“许涛!
你……你杀人了!
你打死人了!”
许涛浑身冰凉,雨水和汗水混在一起,让他止不住地发抖。
他看着自己的双手,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刚才挥棍时的触感。
“啊——!”
母亲发出一声凄厉的哭喊,几乎晕厥过去。
许晴更是吓得瘫软在地。
就在这时,村子的那头,由远及近,传来了清晰而刺耳的警笛声。
声音穿透厚重的雨幕,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精准地刺入了许家小院,也刺穿了许涛的心脏。
是邻居听到动静报的警?
还是赵天龙事先就有准备?
许涛不知道,他也不需要知道了。
他抬起头,目光空洞地看着门外无尽的雨夜,那红蓝闪烁的警灯光芒,己经隐约可见,像命运无情注视的眼睛。
他知道,他的人生,从这一刻起,彻底改变了。
等待他的,将是怎样的万丈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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