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绝尘在剧烈的痛楚中恢复了一丝意识。
那是一种置身于炼狱的煎熬。
体内至阳的神火与至阴的魔咒如同两条恶龙,在他的经脉神魂中疯狂撕咬、冲撞,每一次交锋都带来近乎毁灭性的剧痛。
而在这片无边的黑暗与灼热里,却有一股清冽冰凉的细流,固执地试图渗透进来。
它很弱,却很坚持。
像初春融雪的溪水,小心翼翼地流淌过他被灼伤的魂体,带来片刻的、微不足道的舒缓。
是谁?
他艰难地想要抓住那丝清凉,凝聚涣散的神识。
然而,回应他的,是神火本能更强烈的排斥。
“嗤——”又是一缕轻烟在他感知中散去。
他听到一个极轻的、几乎微不可闻的叹息。
像一片雪花落在湖面,带着点无可奈何的清冷。
于是,凌绝尘强迫自己清醒过来。
沉重的眼皮几经挣扎,终于掀开一道缝隙。
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冰蓝色的、如水波般流动的穹顶,散发着宁静而陌生的气息。
随后,他看到了站在玉台边的身影。
一袭素白的神女长袍,纤尘不染。
墨色的长发仅用一支简单的玉簪松松挽起,几缕发丝垂落在颊边,衬得她的侧脸线条柔和,肤色却是一种近乎透明的白。
她正微微低着头,专注地看着她自己的指尖,方才那声叹息,仿佛只是他的错觉。
这就是……司水神女?
和他想象中完全不同。
没有悲天悯人的温和,也没有高高在上的清傲,只有一种……与周遭环境融为一体的、彻骨的宁静。
仿佛她本身就是这悬星湖的一部分,是那万年不起波澜的湖水化成了人形。
他试图移动,却引来神魂一阵撕裂般的剧痛,闷哼出声。
云清月闻声,抬眸看了过来。
西目相对。
凌绝尘微微一怔。
她的眼睛很美,是那种清澈见底的琉璃色,但里面太静了,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映不出任何情绪,包括对他这位战神的丝毫敬畏或怜悯。
“你醒了。”
她开口,声音和她的眼神一样,平淡无波,“魔咒己侵入心脉,勿要妄动神力。”
凌绝尘抿紧薄唇,压下喉咙口的腥甜,金眸扫过周围:“此地是何处?”
“悬星湖。”
果然。
凌绝尘心底掠过一丝了然,随即便是更深的烦躁。
他竟沦落到需要依靠这种温吞柔和的水系神力来续命的地步?
“神女殿下,”他开口,声音因伤痛和久未言语而沙哑低沉,却依旧带着惯有的、不容置疑的锐气,“这魔咒阴狠,侵蚀极快。
可否……快些?”
他习惯了征战杀伐,习惯了一力降十会,对这种细水长流、见效缓慢的疗愈方式,感到极度不耐。
每一刻的拖延,都意味着前线可能出现的变故,意味着他职责的缺失。
云清月静静地看了他片刻,并没有因他话语中的催促而不悦。
她只是重新抬起手,指尖再次凝聚起淡蓝色的神力光晕,语气依旧平和:“战神殿下,心若不静,咒便难除。”
她的神力再次探向他心口。
这一次,凌绝尘强行压制住了体内神火本能的抵抗。
那清冽的力量如同最纤细的冰丝,小心翼翼地触碰着他被魔气污染的神魂。
“呃……”比之前更清晰的剧痛传来,凌绝尘额角瞬间沁出细密的冷汗,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这净化过程,竟比魔咒侵蚀本身,也轻松不了多少。
云清月的动作顿住了。
她看着他紧绷的下颌线和隐忍的痛苦,琉璃色的眸子里,极快地闪过一丝什么。
她想起了天官的话,此咒霸道,净化过程如同刮骨疗毒。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只有湖水轻轻拍打岸边的声音,以及凌绝尘粗重压抑的呼吸声。
良久,云清月收回神力,转身走向一旁的白玉案几,执起上面温着的玉壶,倒了一杯清澈的、散发着淡淡清冽气息的液体。
那不是茶,更像是凝聚了月华与朝露的净水。
她将玉杯递到他唇边。
“悬星湖的净水,或可暂缓灼痛。”
凌绝尘看着她递到唇边的杯子,又抬眸看了看她依旧没什么表情的脸。
他从未受过如此……近乎喂食的照料。
征战万载,他要么凯旋,要么重伤独眠,何曾有人如此靠近过他受伤时的狼狈?
他本能地想偏头避开,但神魂中那火烧火燎的剧痛,以及那杯水中散发出的、对他确实有着奇异安抚作用的气息,让他僵住了。
迟疑片刻,他终究还是微微低头,就着她的手,饮下了那杯水。
一股清流滑入喉咙,所过之处,那肆虐的灼痛感竟真的被抚平了些许,连带着他紧绷的神经也松弛了一分。
“……多谢。”
这个词从他口中吐出,带着几分生硬。
云清月没有回应,只是收回杯子,重新看向波澜渐息的湖面。
“今日便到此为止。
战神殿下若想早日祛除魔咒,便需学会‘忍受’。”
她顿了顿,补充道,“忍受疗伤的过程,也忍受等待。”
凌绝尘靠在玉台上,看着她清冷的背影,金眸中情绪翻涌。
有挫败,有不耐,但似乎……也有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妥协。
他闭上眼,不再说话。
悬星湖的水,依旧轻轻荡漾着。
那冰与火的第一次正式交锋,似乎以一种无声的、各自退让一步的方式,暂告段落。
而那缕试图温暖寒川的火,与那抹试图冷却烈焰的水,在无人可见的神魂深处,己开始了最初、最细微的交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