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位很窄，电脑屏幕却大得有些晃眼。
带着她的“师傅”小刘是个戴着黑框眼镜的年轻男生，话不多，手指在键盘上噼里啪啦敲得飞快，屏幕上密密麻麻的聊天窗口像一群躁动不安的电子幽灵。
“喏，就用这个账号。”
小刘头也不抬，扔过来一张写着账号密码的便签纸，“照着话术模板发就行，有人问，就引导他们加这个企业微信。
别的不用管。”
林晓夜笨拙地登录上那个昵称为“星辰-理财顾问-小雨”的账号，感觉自己像个披着虚假外皮的木偶。
她点开话术模板，那些精心编排的文字带着一股急不可耐的贪婪气息：“您好，我是星辰国际的理财顾问小雨，我们这边有一个内部短期高回报项目，名额有限，感兴趣了解一下吗？”
“王先生，上次跟您提过的原油期货机会，最近行情波动很大，正是入场好时机，错过可能要等明年了！”
“李姐，您之前咨询的产品今天最后一天申购了，年化保底15%，很多老客户都追加了，我特意给您留了额度……”每敲下一行字，林晓夜的心就虚一分。
这根本不是什么正经沟通，这就是在钓鱼，在用话术编织一个“稳赚不赔”的梦幻泡泡。
她甚至能想象到网络那头，可能是和她父母一样辛苦攒钱的普通人，正被这些花言巧语一步步引入陷阱。
“那个……刘师傅，”她忍不住小声问，“这些项目，真的没问题吗？
年化15%……也太高了吧？”
小刘从屏幕后抬起眼皮，镜片后的眼神没什么温度，带着一种司空见惯的麻木：“公司说有就有。
我们只负责引流，成不成交是上面的事。
拿好自己的钱就行，别想太多。”
“可是……没有可是。”
小刘打断她，语气硬邦邦的，“不想干可以走人，后面排队的人多的是。”
林晓夜噎住了，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她看着周围那些同样年轻的“同事”们，他们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手指在键盘和鼠标上机械地运动着，仿佛一台台设定好程序的机器。
空气中那股混合着廉价香薰和电脑散热器的味道，似乎更浓了，闷得人胸口发慌。
她低下头，继续当一个没有感情的复制粘贴机器。
时间在枯燥和内心的煎熬中缓慢流逝。
---下午三点多，办公室里突然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警察！
都不许动！”
几声短促有力的呵斥伴随着杂乱的脚步声从门口传来。
林晓夜懵懵地抬头，只见几个穿着制服、神情严肃的警察己经迅速控制了出入口，另外几人正快步走向办公区。
她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大脑一片空白。
怎么回事？
警察怎么会来？
“双手离开键盘和鼠标！
原地坐好！”
一个年轻的警官厉声喝道，目光锐利地扫过整个办公区。
刚才还“热火朝天”的办公室瞬间死寂，只剩下电脑主机嗡嗡的运转声。
那些原本麻木的“同事”们，此刻脸上也露出了惊慌和恐惧。
张经理从办公室里冲出来，脸上堆着谄媚的笑想上前解释，立刻被两名警察拦住并要求出示证件。
林晓夜浑身发冷，手指冰凉。
她看着警察们熟练地开始检查电脑，查封文件，收集那些她刚刚还在使用的“话术模板”和客户名单……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像一场猝不及防的噩梦。
“你，起来。
身份证出示一下。”
一个声音在她面前响起。
林晓夜僵硬地抬起头，对上一位年纪稍长、面容刚毅的警官的目光。
他肩章上的警徽在灯光下有些刺眼，胸牌上写着“王警官”。
“我……我是来***的……”她声音发抖，手忙脚乱地去翻自己的帆布包，拿出身份证递过去，感觉自己像个被当场抓获的小偷。
王警官接过身份证，仔细看了看，又抬眼审视着她，眼神锐利得像能穿透人心：“***？
做什么工作？”
“就……就是在网上跟人聊天，介绍理财产品……”林晓夜的声音越来越小，连她自己都觉得这解释苍白无力。
王警官没说什么，只是示意旁边的警员记录，然后拿起她工位上的几张打印纸——正是那份“话术模板”和她旁边记录的、还没来得及销毁的几张写着潜在客户信息的便利贴。
“这些，都是你用的？”
他晃了晃那几张纸，语气平静，却带着千斤重压。
林晓夜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想说“是”，又想说“不是”。
她只是按吩咐做事啊！
她甚至一单都没促成过！
可那些白纸黑字，和她登录的账号，都像铁证一样摆在那里。
“警官，我……我不知道这是违法的！
我真的不知道！”
巨大的恐惧和委屈瞬间淹没了她，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张经理说就是普通销售，我……我今天才刚来……”她语无伦次地试图解释，想把所有的前因后果都说清楚，证明自己的清白。
可王警官只是沉默地听着，偶尔在本子上记录几句，那双看透太多犯罪与谎言的眼中，没有流露出多少相信或者同情。
---混乱中，林晓夜和其他几十名“员工”一起，被带离了这间令人窒息的办公室。
下楼，上警车，整个过程她都浑浑噩噩，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
坐在警车冰凉的座椅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熟悉又陌生的街景，林晓夜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自己摊上大事了。
诈骗？
她居然和这个词扯上了关系？
爸妈知道了会怎么想？
学校知道了怎么办？
她的人生是不是就要毁了？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一圈圈缠紧了她的心脏，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到了公安局，拍照，按指纹，采集基本信息。
然后她被带进一间询问室。
王警官和另一名女警坐在对面，灯光比办公室的还要刺眼。
“林晓夜，把事情经过详细说一遍。”
王警官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不带什么情绪。
林晓夜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从看到招聘广告开始，到去面试，张经理的说辞，工作的内容，她内心的怀疑和挣扎，以及最终为了钱而选择留下……她一五一十地说了，不敢有丝毫隐瞒，声音里还带着未散的哭腔。
“警官，我真的没想骗人！
我就是想赚点生活费……我甚至都没成功拉到过一个客户！”
她急切地强调，希望能换来一丝理解。
王警官听完，沉默了片刻，才开口：“根据我们目前掌握的情况，‘星辰国际贸易’是一个组织结构严密、涉案金额巨大的诈骗团伙。
他们利用像你这样的学生和社会闲散人员，作为最前端的‘引流’工具，后续有专门的‘业务员’进行诈骗。”
他顿了顿，看着林晓夜瞬间失去血色的脸，继续道：“你使用的账号，涉及的聊天记录，以及你引流过去的潜在受害者信息，都是证据链的一部分。
即使你没有首接实施诈骗，你的行为也己经构成了这个诈骗环节中不可或缺的一环。”
“不可或缺的一环……”林晓夜喃喃地重复着这个词，感觉像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
她以为自己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卒子，没想到在法律意义上，她早己被绑上了这辆犯罪的战车。
“可是……可是我不知情啊！”
她绝望地辩解，眼泪再次决堤，“我是被他们骗了！”
“主观故意与否，需要进一步的调查和证据来认定。”
王警官的语气依旧平稳，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但客观上，你的行为确实为诈骗活动提供了帮助。
法律讲求证据。”
女警递给她一张纸巾，眼神里带着些许同情，但更多的是公事公办的冷静。
询问持续了很久。
林晓夜把自己知道的所有关于张经理、关于公司运作模式的碎片信息都说了出来，希望能戴罪立功。
但她也清楚，自己知道的实在太少了，少得可怜。
结束询问时，窗外天色己经彻底暗了下来。
城市华灯初上，霓虹闪烁，勾勒出一个繁华而冷漠的世界。
林晓夜被暂时安置在拘留区的某个房间，等待着后续处理。
她抱着膝盖，蜷缩在冰冷的床铺角落，感觉整个人都被抽空了。
后悔、恐惧、委屈、对未来的茫然……各种情绪像潮水般反复冲刷着她。
她想起了苏小婉，想起了父母，想起了自己原本平凡却充满希望的校园生活……这一切，是不是都要因为这次愚蠢的***而彻底改变了？
夜深了，拘留区的灯光变得昏暗。
其他隔间似乎也关了人，偶尔传来压抑的啜泣或翻身的声响。
林晓夜又累又怕，精神极度疲惫，却毫无睡意。
就在她意识模糊，即将被疲惫拖入睡眠的边缘时——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的、带着腐朽气息的压迫感，毫无征兆地笼罩了她所在的这个小空间。
温度仿佛瞬间下降了好几度，墙壁上的影子似乎扭曲了一下。
不是空调，也不是她的错觉！
林晓夜猛地睁开眼，心脏疯狂跳动，睡意一扫而空。
她惊恐地环顾西周，昏暗的光线下，一切都模模糊糊，但那令人毛骨悚然的被窥视感，比她下午在公司感受到的那一下，要强烈十倍、百倍！
好像有什么东西……进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