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珠领着林微往回走,一路上眼神复杂,几次欲言又止。
最终,她还是没忍住,压低声音道:“三小姐,您……您刚才跟夫人说的,是真的?
您真有办法?”
林微瞥了她一眼,没有回答,只是淡淡地问:“兄长……大少爷平日这个时辰,通常在何处?”
绿珠一愣,下意识回答:“大少爷?
多半是在自己院子里读书,或者去家学。”
“父亲呢?
今日可在家?”
“老爷今日休沐,应在书房。”
林微点点头,心中己有计较。
回到那间偏僻小屋,她没顾上休息,立刻对绿珠道:“取纸笔来。
另外,想办法打听一下,父亲近来在为何事烦心,尤其是与礼部公务相关的。”
绿珠看着林微那不容置疑的神情,咽下了口中的疑问,应了声“是”,匆匆去了。
此刻,她再不敢用从前的态度对待这位仿佛脱胎换骨的三小姐。
很快,纸笔和粗墨送来。
林微铺开粗糙的宣纸,提笔蘸墨,略一思忖,便开始书写。
她写的不是诗词,也不是策论,而是一份极其简洁的“执行方案”和一段精心设计的“对话脚本”。
目标:促成父亲林文渊三日内主动前往锦瑟院。
核心策略:利用兄长林弘,在父亲面前展现“闪光点”,并巧妙关联母亲周氏的“幕后功劳”。
关键点:父亲近期的烦恼——据零碎信息推断,可能与藩王朝觐的礼仪规制争议有关。
她为林弘设计了一段“偶遇”父亲时的对答。
内容并不深奥,甚至有些取巧,核心是引述《周礼》中关于“宾礼”的一条古老原则,并委婉地暗示,在坚持原则的前提下,或可考虑藩王的实际情状,稍作变通,以显天朝怀柔之道。
这段话,既能挠到林文渊作为礼部官员的痒处,又不会显得过于惊世骇俗,正好符合一个努力上进、偶有所得的少年形象。
写完后,她将那张写着“对话脚本”的纸单独递给绿珠:“把这个,一字不差地交给大少爷。
告诉他,若想得到父亲赞许,后日申时,按此行事。
切记,不可说是我教的,只说是他自己读书悟得的。”
绿珠接过那张轻飘飘的纸,却觉得重若千钧。
她识字不多,但也看得出这上面写的似乎与经义有关。
“三小姐,这……能行吗?”
“照做便是。”
林微语气平静,“另外,我需要的消息呢?”
绿珠这才想起,忙道:“打听到了,老爷这几日确实心情不佳,好像是为了年底各地藩王入京朝贺的仪注,与几位同僚意见相左,在衙门里都争辩过几次了。”
林微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果然如此。
她的推断没有错。
这份“剧本”的针对性,更强了。
两日后,申时。
林弘有些紧张地在自己院子外徘徊。
他手里紧紧攥着那张己经被汗水微微浸湿的纸条,上面那几句话他早己背得滚瓜烂熟。
他不懂其中深意,只觉得似乎有些道理。
那个一向不起眼、甚至有些怯懦的庶妹,突然通过丫鬟送来这个,还说能帮他在父亲面前露脸……他本不信,但鬼使神差地,还是来了。
他深吸一口气,装作不经意地走向父亲的书房方向。
果然,刚过月亮门,便看见父亲林文渊正负手站在一丛翠竹前,眉头紧锁,显然仍在为公务烦心。
“父……父亲。”
林弘按捺住心跳,上前行礼。
林文渊回过神,见是长子,神色稍霁,随口问道:“弘儿?
在此何事?”
“儿子刚读完《周礼·秋官·大行人》,有所疑惑,正想去寻先生请教,恰遇父亲。”
林弘按照“剧本”开口。
“哦?
有何疑惑?”
林文渊来了点兴趣。
《周礼》艰深,儿子能主动研读,是好事。
林弘稳住心神,将林微教的那段话,稍加改动,用自己的语气说了出来:“……儿子在想,宾礼之设,在于辨贵贱、等邦国。
然则圣人制礼,亦云‘礼从宜,使从俗’。
如今藩王朝觐,若其国俗与天朝仪注略有扞格,是否可在不损朝廷体统的前提下,稍示宽宥,以彰我朝怀远之德?
譬如……”他引述的正是林文渊近日与人争论的焦点之一!
而且角度新颖,既维护了礼制原则,又提出了务实的变通可能,恰恰说中了林文渊心中隐约所想却未能明晰表达的观点!
林文渊先是讶异,随即眼中爆发出惊喜的光芒!
他上下打量着这个平日只觉得资质平平的长子,仿佛第一次认识他。
“弘儿,此言……此言甚是有理!”
林文渊抚掌,连日来的郁气似乎都散了不少,“你能读到这一层,可见近日进益极大!
看来你母亲平日督促你读书,是用心了!”
他自然而然地想到了负责管教子女的嫡妻周氏。
若非周氏严格督促,弘儿怎能有此长进?
林弘没想到父亲反应如此之大,激动得脸色泛红,连忙顺着话头道:“母亲时常教导儿子,读书当明理,要体会圣人之微意,不可死记硬背。”
“好!
好一个‘体会圣人之微意’!”
林文渊大为欣慰,“你母亲……确实贤德。”
他想起了周氏嫁入林家这些年的操持,以及近日自己因公务冷落了她,心中不禁生出一丝歉疚。
当晚,林文渊处理完公务,脚步不由自主地便转向了锦瑟院。
消息传到林微耳中时,她正就着昏暗的油灯翻阅一本这个世界的史书杂记。
绿珠几乎是跑着进来的,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兴奋:“小姐!
小姐!
老爷……老爷真的去夫人房里了!
而且听说脸色很好,还夸赞了大少爷和夫人呢!”
林微放下书卷,脸上并无意外之色,只是淡淡“嗯”了一声。
计划通。
第一步,成功。
然而,她很清楚,这仅仅是开始。
周氏尝到了甜头,绝不会就此满足。
而自己这番“惊世骇俗”的表现,恐怕也己经引起了某些人的注意。
窗外,夜色渐浓。
风吹过树梢,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隐藏着无形的波澜。
——第三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