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林熙沅墨色的瞳孔极亮,咬着后槽牙,露出一个鬼气森森的笑,暗暗蓄力,正要出手,只听客房传来一阵惨叫。
“公子,公子你莫激动,听我解释,我是溯阳唐氏门下弟子,真不是坏人!”
唐鹤用手捂着眼睛,慌里慌张的连连解释。
那异瞳美男冷着脸陇上衬衣,他方才醒来得了青衣姑娘的安排正在泡药浴,这人便醉醺醺闯了进来,一头栽进浴桶里。
“出去——”美男声音比他的脸还要冷,仿若碾碎的玉坠子唐鹤灰溜溜退出房间,刚出来和闻声赶来查看的苏,林二人撞了个正着。
这一折腾酒也醒了,浑身湿漉漉的,狼狈不堪,更觉得无地自容,不等二人询问,径自逃走了。
留下两人面面相觑。
苏不悔回过神,拍了拍房门,一改刚才的靡靡之音,低声问,“公子,我是大夫,方便进去把把脉吗?”
怕是把脉是假,看美人才是真。
“进来吧”淡淡的檀香味,像是寺庙焚香,苏不悔眉眼温和,轻声说,“头还疼不疼?”
异瞳美男摇摇头,一张脸像白瓷玉雕,美则美矣,实在不够灵动,他不禁暗暗惋惜。
“在下苏玉,是……”有些发愁怎么介绍自己,见那人薄唇轻启,问道,“我这是在哪?”
“渔枫城方城主府邸。”
见美男说话时眼睛首首看着门口,顺着望过去什么也没有,他不禁心生疑虑,抬手在这人眼前晃了晃,果然一眨不眨,忍不住叹了口气。
“我叫周束,表字以棂,本是来渔枫城寻亲的,到了半路才得知亲戚己经逃走了。
不知是谁撞碎了我的琴,只听见有马叫声,后来就昏睡过去了。”
苏不悔连连摇头,见周以棂一身素衣怕是本家都死绝了才来投奔亲戚的,这等苦命的人,真叫人不得不心生怜爱,更何况是个人间绝色。
他替人把了脉,幸而只是体弱并无大碍,不多打扰,合上门悄悄退出房间,出来才想起来那古怪的活死人不见了。
另一边,黑衣女子被林熙沅逼的逃无可逃,短匕首在月光映衬下泛着寒光。
双脚轻踏墙面借力向他扑来,他微微侧身,一把抓住黑衣女子右手手腕,力道很轻,却像黏住了,任她怎么挣也挣不开。
黑衣女子灵机一动抬腿踹他髌骨,结结实实一脚,只听一声脆响,却见他挑着眉毛,笑意更浓。
“我方府大门敞开着,姑娘何故做梁上君子?”
伸手欲扯面纱,那女子急了侧身勾腿,左手从脚下抽出另一把匕首朝着他的手臂狠狠刺过去,一股黑血渗出来,见他还不肯松手女子握着刀柄用力一剜,露出一点森白的骨头,像与那皮肉本就是分离的,让人胆寒。
林熙沅叹了口气,一把扯下她的面纱,竟与那竹青的少女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是头发高高束起,少了几分灵巧,多了些英气,不过他向来有自己识人的法子,可以断定这是一对孪生姐妹。
这两个少女灵力不深,身手矫健,出招又狠辣,他一时也摸不清来路,毕竟这么些年只顾着和那些修仙练气的打交道,这种纯靠血肉之躯的倒是少见。
林熙沅不再与她纠缠,松开手,那女子一阵风一般消失的无影无踪。
比起这对姐妹,他倒是更想去探探她们主人的底。
一想到苏不悔便觉得一阵头疼,暗自叹气。
转天一早,天晴气爽。
林熙沅推开窗户便看到唐鹤正抱着一块上好的梧桐木,不知从哪里得来的。
“周公子,我打碎了你的琴定会想办法赔给你一个一模一样的”见周以棂丝毫不理自己,端坐在院子里的桂花树下,闭目养神。
唐鹤又愧又急,凑近了些,弓着身子继续说,“这是我寻得的琴木,你看看满不满意”“唐少侠,我看不见,你递过来我摸摸”唐鹤心下一惊,望着他那双天生非凡的眸子,面色越发凝重,小心翼翼的递到他手上,“你小心些,木头还没抛光”周以棂抱着木头摸索了一下,点点头。
唐鹤刚松口气,只听他说,“我那琴弦是由马尾制成的”看看周以棂又看看一旁悠然吃草的灰白大马,暗下决心,到后厨借了把剪子,对着那马尾巴狠心一剪,握在手里递给周以棂,“你看看这个行吗?”
周以棂挑了两根,“还差五根”唐鹤拱了拱鼻子,皱着眉头,一鼓作气,对着马尾一阵嘁哩喀喳。
那俊俏的马儿转眼就成了秃尾巴,好似温婉娟秀的美女剃了光头,看的林熙沅痛心疾首。
“都在这了,你挑吧”周以棂不紧不慢细细摸索,选出两根最满意的攥在手里。
唐鹤终归还是孩子心性,见到爱驹如此凄惨心里又酸又气,还没处发泄,语气有些不好,“我这就去找人给你制琴!”
“那琴是母亲留给我唯一的遗物”他的声音极轻却像刀片刮擦着唐鹤的心,也顾不上生气了,只是烧红了脸,难掩愧疚之情。
“哈哈哈!
真是有趣极了”苏不悔边拢着衣襟边往他们跟前走,一头泼墨的长发垂到背后,衬得更加他更加柔和。
“苏公子,你别笑了”唐鹤以为他笑自己险些哭鼻子,更加难堪。
其实苏不悔是笑这玲珑心思的美人,大抵是刻意拿他的马撒气。
终归还是不忍心看他把自己别扭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我知道城南有个制琴的老师傅,手艺相当好”得了气口唐鹤抱着东西驾着秃尾巴马跑得飞快。
“哈哈哈——”苏不悔望着他的背影笑出些眼泪来,转头发现方城主在打量自己,径首走过去,丝毫不把往来下人放在眼里,勾住他的下巴说,戏谑的问,“好看吗?”
“好看”林熙沅眸子瞪得极亮,佝偻着腰,嘴角含笑。
“方城主?”
端坐的周以棂突然出声,二人齐齐向他看去,他睁着眼,幽幽望着太阳,“多谢”“应该的”这周以棂不知来路,天生异相,恐是变数。
林熙沅拍开苏不悔的手指,暗自担忧。
这几个人真是个顶个的麻烦。
正想着,常乐拽着昨晚的黑衣女子蹦蹦哒哒的从偏院里走出来。
“主人!”
苏不悔几乎不可闻的叹了口气,指着黑衣女子说,“这是姐姐常安,昨天你见到的是妹妹常乐,是我的一对婢女。”
林熙沅没想到他会主动介绍这两个身手不凡的婢女,更没想到那黑衣女子竟然大摇大摆的出现在他眼前,对视一眼,皆是心照不宣,昨夜的事就算翻篇了。
“来得正好,苏公子,可否借你的婢女为我办点事?”
“行啊,你要哪个?”
林熙沅从左到右依次扫量,见常乐绕着辫稍笑得灿烂,常安却截然相反,木头桩子一样,没有一点表情。
“她”他手指着常安,心想太活泼的恐生是非。
“哈哈哈,看到没,常乐叫你顽劣,谁都不愿意要你”“哼,我还不乐意让你们使唤来使唤去呢!”
鼓着腮帮子,眼睛瞪得溜圆。
苏不悔抬起手,小丫头乖乖走过来,他捏着这皮丫头的腮帮子,轻笑着说,“还不赶紧滚回去?”
“是!”
常乐揉着腮帮子,两步一回头的往门外走。
“好丫头,快去吧,替我好生护着春风渡的姑娘们!”
苏不悔挥挥手赶她走。
这话倒不像对常乐说的,更像是对他说的,林熙沅转过身看着常安,气定神闲的说,“帮我去遥轸查一下程氏一门的来龙去脉”常安望着自家主人,见他点点头,一阵风一样飞了出去。
“梅姨的尸体还在你那吧”“嗯”“她知道的我都告诉你了,把人给我吧”林熙沅点点头,带着他来到离方府几里远的停尸处,指了指蒙着白布的女尸。
“这就是”苏不悔看也不看掏出一点香粉撒在尸体上,找了个巨大的麻布袋子,两人合力将她塞进去。
“能不能借我一辆马车,我想把她藏到忘青山脚下”“好”把尸体装进马车,带了些工具,春和景明,忘青山下正是枯木逢春,水清树翠,林熙沅赶着马车边暗暗打量坐在一旁悠荡双腿的苏不悔,看不出什么情绪,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怎么不给她买口棺材”“她又没给我买棺材的钱”和一个死人斤斤计较倒是不太常见,“你和她很亲?”
“算是吧,她把我养大的”他也不知道该问什么了,毕竟老鸨是吊死的,残魄都没留下,想必是一心求死,灵魂应该己经过了奈何桥了。
“节哀顺变”“哈哈哈”苏不悔笑得花枝乱颤,似乎听了什么了不得的笑话。
到了忘青山脚下,选了一棵老榆树边,指挥着林熙沅挖坑。
林熙沅瞧着那人翘着玉腿坐在树荫下笑眯眯得和自己打秋风,心说自己堂堂怨灵之主如今却被拉来做苦力,笑着摇摇头,接着挖坑。
不到一个时辰,挖了个五尺见方,半丈深的坑,苏不悔看着点点头,叫他停下,把尸体推进坑里,自己也跟着跳了下去,把白麻袋子摆正,扯下一缕麻布系在胳膊上,冲着林熙沅伸手。
“干嘛?”
“拉我上去啊!”
林熙沅认命的把人从坟坑里拽出来,见他眯着眼睛看自己,不等他说话,又开始动手填坑,确实不能只管挖不管埋,但苏不悔真是金贵得一点不动手啊?
等着埋好了,苏不悔折了三根柳条像上香一样,弓着身子拜了拜,插到坟包上,“我也算仁至义尽了,祝你下辈子投个好胎”说要扯下胳膊上的麻布条,掸掸手,转身欲离开。
林熙沅下意识拉住他的胳膊,暗道见过敷衍的,也没见过他这么敷衍的,哭笑不得的说,“你不给人家立个碑?”
“这世上除了我也不会有人来吊唁她了,再者说我也不知道她本名,估计她自己都不知道姓甚名谁,打小被老鸨从叫花子手里抢来,大些出挑了就接了老鸨的班,梅姨也是恩客给她取的”苏不悔不咸不淡的说完拍开他,径自跳上马车,回去时再看蓝天碧水环着的忘青山,林熙沅心里竟然有些难以描述的滋味,暗暗自嘲:怎么他这个怨灵竟然比这些人还讲究,还有人情味,想来前朝覆灭,动荡十年,人如草芥,多少人曝尸荒野连埋都没法埋,更别提那横尸遍野的沙场了,混个马革裹尸都是奢望。
“哈哈哈!
苏公子,有酒吗?”
苏不悔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扁壶递给他。
“我这可是百年陈酿,你悠着点喝”话音未落己然见底了。
“你知道南甜在哪”似乎在问苏不悔又似乎是肯定的。
“也许”嫣红的指甲刮擦着自己的下巴,眼尾上扬沾染了一抹绯色。
林熙沅抄手把人搂在怀里,顺着他的脊骨往上摸,一路带过脾俞、胆俞、肝俞、心俞、肺俞,确定此人灵力匪浅,只是被什么东西封住了经脉。
“你若是个姑娘定对我的胃口”“哟,这会儿不装正人君子了?”
笑骂道。
“哈哈哈,驾!”
松开苏不悔,扬手挥鞭,加快往城中奔。
眼下查案子要紧,这具身体怕是撑不了十天半个月。
他瞧着林熙沅脸上白里透红,露出的手腕却暗黄透青,不像是活人该有的皮色,更加断定这人是用了什么法子逆转经脉。
“城主大人尝过了男人的滋味就自然会知道男人有男人的好”被他冷不丁冒出的一句话噎住了,林熙沅轻笑一声,没有应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