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陶片的边缘紧紧抵在侯三的喉结上，冰冷的触感让他所有的嚣张气焰瞬间瓦解，只剩下因恐惧而剧烈的颤抖和喉咙里压抑的呜咽。
陈默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身体传来的僵首和濒临失禁的恐慌。
杀意在他心中翻腾。
在这个视人命如草芥的时代，处理掉一个屡次构陷自己的小人，似乎是最一劳永逸的选择。
袖中陶片再往前送半寸，一切麻烦似乎就结束了。
但理智很快压过了冲动。
侯三失踪或死亡，李老西绝不会善罢甘休。
自己昨夜刚被警告，侯三今晨就出事，第一个被怀疑的对象就是他陈默。
届时严刑拷打之下，他没有任何把握能守住秘密。
为这样一个蝼蚁赌上自己刚刚萌芽的计划，不值得。
不能杀，那就只能……利用。
陈默凑到侯三耳边，声音低沉而危险，如同毒蛇吐信：“想活命吗？”
侯三拼命点头，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听着，”陈默语速极快，“李管事要的铜片，在我这里。
我可以给你，让你去邀功。”
侯三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狂喜和疑惑。
“但是，”陈默话锋一转，陶片微微用力，刺破了他喉头的油皮，一丝鲜血渗出，“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一条狗。
我让你往东，你不能往西。
我让你闭嘴，你不能出声。
今日之事，若有半句泄露，我死之前，一定先割了你的舌头，再把你偷藏粮渣、私卖劳役名额的事情，全都捅到李管事那里！
你说，他是信我这个找到‘铜片’的功臣，还是信你这个吃里扒外的蛀虫？”
陈默的话语如同冰冷的锥子，刺穿了侯三所有的侥幸。
他不仅指出了眼前的生死威胁，更翻出了侯三以往那些见不得光的勾当，将其变成了套在他脖子上的绞索。
侯三这才真正意识到，眼前这个少年，心思深沉得可怕。
“听……听明白了！
陈爷！
小的以后就是您的一条狗！
您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侯三的声音带着哭腔，彻底屈服。
天色将明未明，是最黑暗的时刻。
陈默松开手，将那片带着血污的铜箍丢在侯三脚下，自己则迅速退入更深的阴影，清理掉手上的血迹和痕迹。
侯三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捡起铜箍，也顾不上手腕的伤，连滚带爬地朝着监工们休息的方向跑去。
陈默则悄无声息地返回窝棚，躺在自己的草铺上，心脏依旧狂跳，但眼神己恢复冷静。
一场戏的帷幕己经拉开，演员就位，接下来，就看侯三的“表演”和李老西的反应了。
没过多久，外面传来了侯三刻意拔高的、带着谄媚和激动的声音：“李爷！
李爷！
小的找到了！
您看，真是铜的！
小的昨夜就琢磨着陈默那小子的话，心里不踏实，一大早就去翻找，果然让小的找到了……”接着是李老西略带睡意却难掩惊喜的呵斥：“嚷嚷什么！
妈的，还真是……算你小子有点孝心！”
随后，隐约传来李老西掂量铜箍和低声满意的嘟囔，以及侯三更加卖力的奉承。
并没有任何关于陈默的提及，仿佛昨夜土坑旁的冲突从未发生。
陈默知道，第一步，成了。
侯三为了贪下这份“功劳”并掩盖手腕的伤，必然会尽力淡化他的存在。
自己暂时安全了。
白天的劳役依旧繁重，但气氛却微妙地发生了变化。
李老西得了好处，心情似乎不错，巡视时鞭子都甩得轻了些。
而侯三，则远远地避着陈默，手腕上胡乱缠着破布，眼神躲闪，偶尔对上陈默的目光，会立刻低下头，带着掩饰不住的畏惧。
陈默乐得如此，他利用劳作间隙，继续观察着赵铁柱的情况。
经过一夜，赵铁柱的高热似乎退去了一些，虽然依旧虚弱，但眼神里多了一丝清明。
当陈默再次“偶然”经过，将一小块偷偷藏下的、硬得硌牙的干粮塞进他手里时，赵铁柱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涌动起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有感激，有困惑，更多的是某种下定决心的坚毅。
他喉咙动了动，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音嘶哑地说：“恩公……赵铁柱……这条命，是您的了。”
这句话很轻，却重若千钧。
陈默心中一定，他知道，自己投入的冒险和资源，终于开始有了回报。
这颗种子，没有在风雨中夭折，反而开始扎根。
然而，就在陈默以为局面暂时稳住时，新的波澜再起。
下午，校场上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一队衣甲鲜明、气势彪悍的牙兵簇拥着一个身着锦袍、面色倨傲的年轻人来到了校场边缘，指指点点。
看其服饰气度，绝非普通军官，更像是节度使王府中的贵人。
监工李老西立刻换上一副谄媚到极点的笑容，小跑着迎了上去，点头哈腰。
那锦袍青年随意扫视着劳作的奴仆们，目光如同审视牲畜。
突然，他指向堆放垃圾的区域，对李老西吩咐了几句。
李老西连连称是，随即转身，脸色一肃，高声吆喝道：“都听好了！
王府要扩建马厩，这边的垃圾堆限两日内给老子清理干净！
挖地三尺，所有石块、废料，全都运到西边空地！
谁敢怠工，鞭子伺候！”
命令下达，奴仆们一阵轻微的骚动，这意味着劳动量要急剧增加。
而陈默的心，却猛地一沉。
清理垃圾堆……那赵铁柱藏身的土坑，首当其冲！
命令如山倒。
监工的鞭子立刻变得密集而凶狠，驱赶着奴仆们像蚂蚁一样扑向那座巨大的垃圾山。
赵铁柱藏身的那个土坑，位于垃圾堆的边缘，原本并不起眼。
但在这种“挖地三尺”的严令下，被发现只是时间问题。
一个本该被遗弃等死的伤兵出现在这里，本身就是极大的可疑之处，必然会引来盘查。
届时，无论是赵铁柱还是与他有牵连的陈默，都将大祸临头。
陈默一边机械地搬运着杂物，大脑一边飞速运转。
必须在赵铁柱被发现前，将他转移出去！
可是，众目睽睽之下，如何将一个重伤员从监工眼皮底下挪走？
又能转移到哪里去？
他目光扫过混乱的工地，掠过凶神恶煞的监工，掠过麻木劳作的同伴，最后，落在了那个因为进献“铜片”而暂时得到李老西一丝好脸色、正在指挥一小队人手的侯三身上。
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念头，在陈默心中逐渐成形。
利用侯三！
利用这条刚刚收服的“狗”，以及李老西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信任”，在虎口之下，行偷梁换柱之事！
机会只有一次，风险巨大无比。
一旦失败，万劫不复。
陈默深吸一口气，趁着监工不注意的间隙，向侯三的方向投去一个隐晦而锐利的眼神。
那眼神里包含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冰冷的威胁。
侯三接触到这目光，身体下意识地一颤，脸上闪过一丝慌乱。
他读懂了陈默的意思，那是要他去做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情。
是继续屈服，冒着巨大的风险协助陈默？
还是宁可鱼死网破？
侯三的脸色变幻不定，而垃圾清理的工作，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逼近那个致命的土坑。
时间，不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