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细雨洒落在路通城的青石板街上，苔绿映着斑驳，柳枝轻摇，带来了初春的气息。
街尾的酒摊，不大，蒸笼里是今儿早新蒸窝窝与些许牛杂。
这年过花甲的穷老翁是备不起好肉好酒的，好在来这的汉子也是不嫌，一碗尚且热乎的牛杂配上几个窝窝头，再来就是那淡如寡水的几碗酒，下肚，便是这大半天的伙食了。
倒也不是真的不嫌弃，主要是这些棍夫也甭惦记醉花楼那又鲜又嫩的肥羊肥牛和那“一抿神仙醉”的桂花酒。
摸摸自个的衣兜，先想想下顿还能吃些什么吧，若是打定主意攒了钱讨媳妇儿的，怕是连下顿都不必想，明儿个，再来这摊上，照顾老翁的生意就行了。
几个棍夫把脚从长凳上抬下去，从兜中摸出几个铜板，用那长满老茧的枯手数出几文，像是下了多大决心似的，啪的一下拍在桌上，蓑帽往头上一戴，帽檐往下一遮，也不再看那几文钱，头也不回的走了，临走时还相互嘀咕着什么，许是埋怨起老翁来了，怨他这酒食又贵了一文。
“几个小没良心的，哪贵了？
这么多年一首都是这个价。”
穷老翁收起铜钱，拾起了碗筷来，“自个赚不得铜板子，倒念起老头子我的不是了。”
说罢，穷老翁又是啐了一口。
几个棍夫一走，摊子上倒也是清冷了许多，春雨微寒，一阵凉风袭来，穷老翁也是打起了一个寒颤，忙地放置好碗筷，喝了几口酒，搓起几下手来。
瞅了一眼摊上仅剩的这么一个客人，倒也生出一丝好奇来。
穷老翁的酒摊上向来都是熟客，偶有几个生人却也不像今天这个这般奇怪。
这生面孔全程戴着蓑帽，连吃喝时也不曾摘下，瞧不得全貌，只有在刚到摊子上时要了酒食，出了声，这才晓得是个年轻人。
衣服不新，也不干净，但也不像日常来往的客人那般破旧。
重要的是，这生客手边一根由黑布裹着的长物。
穷老翁虽然足不出城，甚至这几条街外的地方也没去得多少，但做了这么些年生意。
来来往往的，什么人没见识过，在平常百姓中也可“以资历见长”，自称一句“见多识广”。
想来，这定是一把宝剑了，这怪人兴许是一个少年剑客，想到这，老翁打定主意得对这客人恭敬些，他这老骨头可得罪不起这些侠客。
正当他这么想着，这少年开口了，“老人家，结下账吧。”
“客官，正好是十文钱。”
穷老翁不敢多要，甚至想少要点，但这客人吃得实在是多了些，这钱吧，真是舍不得少要。
少年数出十文钱，又问道，“老人家，可否向您打探些消息？”
“自是可以，您，要探得什么消息？”
老翁见这人还算得善类，又听说要向自己探听消息，一下底气足了些，说话都有气力了许多。
“听说近些日子来，阳衿山、锦鸢坊和临墨阁要举行三宗会武，就在这路通城，您可知晓？”
“哎呀呀，少侠是为这件事儿来的呀！”
老翁这下子愈发笃定了，这少年，定是个江湖剑客，“您知道这路通城安定祥和，却也是有些无趣，往日无甚值得一道的趣事，而这件可是路通城内难得一见的大事，老头子我自然知晓。”
“那请问老人家，您可知道在哪举办大比？”
“不瞒少侠，这路通城内还有哪处地方能有此殊荣？
自然是那卫国公府了！”
老翁声力越讲越足，提到卫国公府时，更是有种莫名的自豪感，好像他就是卫国公府上的人似的。
“原来是卫国公府，那这倒可说是三宗的荣幸才对了。”
少年轻笑一声，应和道。
“是极是极！”
老翁乐了，笑得似有满面红光。
少年对此却也不见怪，别说是路通城，就是这整个路州，百姓提起卫国公府来也是语气中多了几分自豪。
这也难怪，这卫国公可是当朝大将，统领三万精骑——麒云军，在塞外和涂离人作战可是屡建战功，常将涂离人打得溃不成军。
而这位战功赫赫的将军更是被封为卫国公，国公府就坐落在这路州，而且路州，就是麒云军的大本营，只是麒云军时常调去边塞，不常驻路州罢了。
而且这卫国公一家对待百姓也是极好。
这一来二去，路通城乃至路州的百姓，提起卫国公府来，也是多了些自豪感。
“少侠可是要去参加那三宗会武？”
“嗯，难得有此盛况，我确实想去见识见识。”
“是该见见，是该见见，听说卫国公府的演武场大得很勒，这回又来了这么多名门大派，高手如林，想来那场面定是……定是……”“定是锣鼓喧天，热闹非凡。”
少年剑客轻笑道。
“是了，是了。”
老翁哈哈大笑。
“老人家可有听闻，这些门派所来何人？
如今可是己经到了城中？”
“听说阳衿山来的是掌门和十个真传弟子中的七个，至于是哪七个，老头子我只知道那大弟子没来，来了天赋卓绝的二弟子李顾约和三弟子赵顾守，其他便不甚清楚了。”
“那临墨阁呢，临墨阁离路通城不远，想必来了不少人吧？”
“应该是会来不少人，但如您所说，这临墨阁离路通城近，今儿个还没到城中呢，或许大比开始前几日才会赶到吧，但想来安羊君是不会回来的，不过西弟子谷倾岚很可能会到。”
“据说这谷倾岚和李顾约不对付，这下可有好戏看了。”
“可不是？”
这些江湖中的八卦最是让平头老百姓津津乐道，“说不定得大打出手呢？
可惜老头子我无缘得见，少侠若是见得，他日再来老头子这酒摊可得说道说道。”
“要得要得。”
少年剑客应和下来，“不知锦鸢坊的弟子是否己经到了城中？”
老翁眉眼似笑非笑，这年轻剑客果然是少年心性，对这锦鸢坊的消息显然是感兴趣得很，虽然不易察觉，但老翁做生意这么多年，少年语气中的变化还是被他捕获到了。
老翁也不觉得奇怪，别说江湖侠客，谁不对锦鸢坊这些美若天仙的女弟子浮想联翩呢？
何况这剑客正值青春年少。
“锦鸢坊的坊主据说正在闭关，公孙坊主的芳容怕是难得一见了。”
来了也见不到，这锦绣坊的女弟子各个都戴着面纱呢，少年剑客心中嘀咕道。
“倒是西位阁主来了两位，是锦绣阁的东方阁主和公孙坊主的妹妹思华阁的公孙阁主。”
老翁又谈道，“唐芊华姑娘和公孙允姑娘也是来了，刚到城中，就引起轩然***，想一睹姑娘风华的人如潮涌，差点儿挤破了天在水的大门。”
天在水是路通城有名的客栈酒楼，想来这锦绣坊的女弟子们便住在那了。
“少侠若是想去可得早点儿，晚些时辰，虽说店家会疏散围观人群，但是楼内依旧难寻得一处落脚之地。”
老翁朝着少年剑客露出一个有些许狡黠的笑。
“老人家误会了，我对锦绣坊的姑娘并不感兴趣。”
谁信啊，老翁心中这么想，却也没敢说出来，只能露出一个我懂我懂的表情，你这少年郎，好面子，假正经！
见老翁如此表情，少年剑客也无力辩驳，又接着打听起他最为关心的消息来。
“公孙允姑娘来了，不知她妹妹公孙幼可否到来？”
闻言，老翁表情微微一变，压低了声音，“少侠有所不知，先前公孙幼姑娘曾到路通城拜访了卫国公府，此后便无了音讯，听说这次公孙允姑娘就是前来一探究竟，有人说是来质问卫国公府，可是卫国公府是何许地方，难道会扣下公孙幼姑娘？
或是暗害她不成？”
说到此处，明显能感觉出老翁语气中的不悦，“定是公孙允姑娘弄错了，我猜是公孙幼姑娘年少，去哪游山玩水，忘了传信回去罢了。”
闻言，少年剑客似乎又想问些什么，正待张口，忽而听得一阵马蹄急响，几匹快马疾驰而过，在微微积水的青石板街上溅起朵朵水花，为首的白马上一位公子哥锦衣白袍，飒沓如流星。
老翁眼神一亮，语气一振，“哈哈，这下定能给公孙允姑娘一个交代了！”
“这匆匆而去的是何人？”
“您不是路通城的人也当听闻过他，有道是，飞虹云中现，流光天外来，这位就是——卫国公世子——常乐君——刘少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