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高彩云淡,落霞始觅开,将将傍晚。
孩子们知道体谅父母家人,下学一溜烟似地跑出学堂,奔着田里跑去,父母在田里辛劳一日,小孩子们也就勉勉强强能赶上一个尾巴,帮大人拾掇拾掇粮食,最多一个时辰就能回家。
因为与宋危之间交流对话,时间略微耽误了一些,所以谢知墨更是马不停蹄,他如今才不过十五出头,身上的担子就比其他孩子重了许多,顾不得地匆忙向家中的田里跑去。
傍晚的天气不及午上炎热,申末的落日总比晌午的太阳璀璨美丽。
谢知墨母亲张氏坐在田埂上捆结着麦穗,几年前家里突如其来的大事让这位母亲险些失神,她以泪洗面也想追随夫君离开,可是她却不能抛弃自己的儿子。
没办法,她便春夏秋冬,西季不停的劳作,春日播种,夏日编篮补贴家用,秋日收获,只有冬日大雪之下才能寻到难得的空闲。
“娘,孩儿下学了。”
谢知墨远远地便大喊道。
张氏抬头向谢知墨方向望去,微笑着,手里的动作麻利,没有一丝一毫地拖泥带水。
谢知墨赶紧跑到张氏面前,细声细语说:“好了,娘,今儿累了一日,孩儿下学回来,您就歇歇去吧。”
张氏看着谢知墨满头大汗,起身用袖子干净的一面为他擦去,说道:“又跑着回来的吧,以后不用太着急,你读书是大事,娘虽然一个人干活,但也不慢。”
张氏是大户人家的姑娘,年轻时遇到了正好到须门郡的谢知墨父亲谢舒,二人一见钟情,不过因谢舒身份特殊,张家并不答应这门亲事,谢舒只是一介农民,但言语谈吐间都合乎礼节,在张家说过与张氏不合适,可张氏为了能与心上人一起,便偷偷跑了出来。
那天夜里,张府起了大火,全家二十多口人皆丧命在了火中,只有张氏一人存活,谢舒将其带回了小镇,与她成亲生子。
作为曾经的贵女,她也读过些书,自然懂得读书对于一个人的改变有多大,家里贫困,但宋危将入学门槛降得极低,谢知墨才能去私塾读书。
“没事,娘,今天是孩儿有疑惑,问了宋先生,时间长了些,这才耽误了时辰。”
谢知墨看母亲安慰自己,心中稍稍自责,“明日孩儿就能早些来了。”
谢知墨一边说着,一边将张氏手中的麦穗捆抢下来,在自己手中做圈拉紧绳子,再穿过去仔细着收紧,一眨眼的功夫就打好了结。
张氏因为谢知墨来,便趁着这功夫休息,“这是好事啊,心里有疑惑,勤向老师询问,宋先生是有些放荡不羁,爱贪图享乐,总在外人面前,自称愚人一个,可从他的谈吐中藏着的是满腹经纶,跟着宋先生学习,养自身之性情,修自身之品德,坚信一定会有所收获。”
谢知墨手上的活干的又快又好,他点点头,母亲说的话他十分认可,宋危“不务正业”,可水平还是在的,他所说的东西确实让人别有一番滋味,值得让人细细品鉴。
“娘曾见到宋先生一步三丈,是高人啊,如果这样的话,或许你灵脉受损之事,将会有所转机,你或许就可以领悟大道,走出独属于自己的将来了。”
谢知墨没有驳掉张氏的话,他也希望宋危能帮助他克服灵脉受损,可是当初就是宋危说的,他无法修行悟道。
在私塾读书三年,他也逐渐忘记了自己的灵脉,想出人头地,天赋固然重要,可未必不能努力去争取。
汉王赦免了三姓后人的罪名,这也意味着他也能去赤阳,在那里发挥自己的能力。
“有可能吧,不过孩儿对那个没什么期待了,孩儿现在便希望依借读书之事取得功名。”
谢知墨紧接着又说道:“要是不成,孩儿就在家里陪娘,我们在小镇活的也会很好。”
两人对面而笑,笑容里却没有那么多的愉快,眼中尽是对现实的心酸与苦楚。
谢知墨低下头继续埋头苦干,张氏笑中带泪,眼底星河荡漾,可泪终究没有落下,她看着谢知墨低头的模样,嘴角上那欲出的话,最终并未说出。
田地周围的几户人家结束今日的忙碌,简单拾掇拾掇地里的麦穗,便回了家。
整片田野,只剩下谢知墨与张氏两个人,落日余晖比刚才显得更耀眼,母子二人并坐在田埂上,手中忙着活,相谈甚欢,也在金黄田野中结束了一日辛劳。
谢知墨将麦捆扛在肩上,张氏捡了捡地上掉落的麦穗,便向小镇方向走去。
当回到镇子上时,不少人家都吃完了晚饭,逮着为数不多且凉爽的时间在外闲逛,时不时地与别人扯个一言半句。
张氏毕竟是女子,加上这些年没日没夜地辛苦,或多或少有一些亏损,再加上囊中羞涩,不好找郎中医治,身体便不比从前。
谢知墨扛着重物,张氏有心帮忙在底下托着,分担些重量,可力却不足,谢知墨还是担着巨大的压力。
他一个踉跄,几乎就要连人带物一起摔倒,好在谢知墨稳住身体,强挺着把货物扶正,才没有摔下。
走在镇子里,外面的人不少,他们站在路边有说有笑地交谈邻里乡亲,家长里短。
没有一个人上前帮着扶一把,张氏便想着多用些力气托着。
任凭张氏用力,还是没什么大作用,谢知墨强撑着身体,但依旧被货物压的摇摇欲坠。
这时,一个少年上前一把托住了不稳的粮食,谢知墨也没有因此再次摔倒。
“张婶,你先放手,我帮他托着吧。”
那少年倒是十分义气,敢于伸手去帮谢知墨。
“李晓辰,你吃完饭了?”
谢知墨没有回头,但少年一说话,他便知道是谁。
这是他的朋友,这么多年最好的朋友。
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李晓辰的父亲李海与谢舒是好兄弟,李家也是这小镇上为数不多不计较谢家身份,与他们交往的人家。
李海和谢舒几年前决定离开小镇,去须门郡里闯荡,在那里寻找机遇,或许就能改变自己与家人的未来。
这个决定,不仅是两人心中期待,更是羡煞了小镇上其它瞧不上李海谢舒的人家。
他们苦念上天,埋怨老天爷的不公,竟让他们得了这么大机会,总把两家要转运的事挂在嘴边,传的沸沸扬扬。
尚不满一年,李海便坐着马车从须门郡回了小镇,众人争抢着看李海带回来的宝贝金钱,可是马车上只有几百文的钱袋,和命在旦夕的谢舒。
听李海说,谢舒与他好命地碰见了一家掌柜,掌柜人善,肯招他们做伙夫搬运货物,每月给的工钱也算高。
兄弟两人真觉得就此转运了,拼命地干活,这些货物虽然分量大,数量多,但是劳累程度并未有在家中的大。
仅仅三个月时间,一日搬货时,谢舒就说自己的心口处疼,李海从未听说过谢舒有心悸之症,便让他去休息。
这才两天,谢舒搬货时晕了过去,清醒后李海要找郎中来,谢舒一口回绝,说是太破费。
李海不顾破费,找来了郎中,可郎中却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又一连找来三个,都说不知患了什么病。
没有办法,李海又找来一个算命先生,说来也怪,那人只是看了看谢舒手相,再观了观面相,就说:“从前孽缘,今日有果,己入肺腑,不日将亡。”
回镇不足十天,谢舒便逝世,抛弃了张氏与谢知墨母子二人。
李海因谢舒之事,也没再去外面,只是在镇里依靠种田来维持营生。
李晓辰打趣道:“谢知墨,我帮你这么个忙,收你一文钱不过分吧。”
他“嘿嘿”地自己乐着,突然前面人就停了下来,李晓辰没反应过来,差点一头扎进麦穗上。
“你可以走了,我不用你帮。”
谢知墨放下了货物,一本正经地注视着李晓辰。
气氛骤然紧张,似乎周围那些闲谈的乡亲们都失了声,甚至全都望着街上的三人,李晓辰咽了咽口水,谢知墨这句话把他顶的慌张,“行了,我就开个玩笑,你什么人我能不知道?
你快点吧,张婶都饿了。”
“是啊,知墨,晓辰也是好心,你这样......”张氏知晓儿子的习性,也是家境带来的原因,从小谢知墨便省吃俭用,尤其是这钱币,一文都不轻易花费,李晓辰逗他好几次,谢知墨明知是打趣,也总是变脸。
“你这无赖脸,总说这话,是不找打。”
谢知墨弯腰,手使劲一提,李晓辰在下面托上,便将粮食送到了谢知墨的背上。
“多好玩啊,兄弟这么多年,你对别人态度都不错,偏偏与钱不对付,兄弟我既然知道就应该时刻关注,不要哪天你突然就和钱对付上了,我还蒙在鼓里。”
谢知墨笑笑,“你这流氓......脸......都不要!”
聊着,谢知墨和张氏到了家,谢家院子不大,有两间屋房,大的那间面朝大门是住宅用,而另一间小的则是仓房。
谢知墨去将背着的粮食卸到仓房,张氏向李晓辰说道:“晓辰,在张婶家吃吧。”
“不了,张婶,我家里吃完了。”
李晓辰跑向院门外,不忘向张氏挥手,“明天我再找谢知墨,今天晚了,你们吃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