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主老周眉毛拧成麻花："公孙女侠，这料子可是杭州软烟罗……""嗐！人死球朝天，穿金缕玉衣也得烂成泥！"我抹了把嘴，抖开那件绣金线的大红寿衣往身上比划，"领口再加圈白貂毛，绣字要朱砂红的——'未亡人公孙氏'，斗大！"老周掏账本的手直哆嗦："西门宗师前儿还来订新藤椅，您这……""那老瘪犊子属王八的，熬死三任皇帝还喘气呢！"我拍出两锭雪花银，"赶紧的，绣不完我躺你家炕头咽气！"老周穿针引线的手艺倒没退步，银针在绸面上起落，恍惚还是四十年前他给我绣嫁衣的光景。
"您瞅这云纹……"老周把寿衣摊开，袖口暗绣的浪花纹刺得我眼皮一跳。
我揪住他后脖领子拎小鸡似的拽过来："周大脑袋，你拿你公孙奶奶当不懂事儿的雏儿？老娘当年砍倭寇时你还在和尿泥呢！这分明是东瀛波千鸟纹！"老周脸憋成猪肝色："倭商新开的绣坊便宜三成……""便宜？"我一巴掌拍碎枣木案几，"万历二十三年朝鲜战场，倭寇在绣帕里***粉，毒瞎我三百弟兄！"碎木渣飞溅中，那件寿衣被我扯得粉碎，隐蔽的菊花家徽一闪而过——那是倭国皇室的标记！"公孙女侠还是这般火爆脾气。
"门口传来刀鞘点地的闷响，西门长海那老东西从外面走了进来，抖落身上的落雪，"毁人铺子赔十两！"我甩出三枚铜钱："偷听寡妇说话，当心我掀了你鹊刀门祖坟！"他不慌不忙的接住铜钱："今早刚给师父扫过墓，顺道把你那坛'胭脂醉'挖出来了。
"说着抛来个小酒坛，封泥上还沾着我四十年前按的指印。
我喉头突然发紧。
那是我成亲前夜埋的女儿红，原想着……罢了，仰头灌下一大口，烧得眼眶发热："西门长海，你但凡早来二十年……""二十年前我打不过他，二十年后他打不过我。
"他拄着铁拐转身，"倭寇细作这么俊的刀法，可惜了。
"日头西沉时，我抱着寿衣往回走。
拐过城隍庙，三个倭商打扮的汉子在"松本绣坊"前卸货。
领头那个脖颈有道疤，像极了我那短命夫君被斩首时的伤口位置。
"大娘，订寿衣吗？"倭商捧着绣样凑过来，"满五百文送往生咒……"我抡起寿衣包裹砸他脸上："咒你奶奶个腿儿！滚回对马岛啃生鱼去吧！"包袱散开，露出里头"未亡人"三个血红的字。
倭商们见了鬼似的四散奔逃。
暮色里，我盯着寿衣内衬的菊花纹。
当年那倭寇夫君临死前塞给我的定情簪，也是这般纹路……第二章：族谱劫我拎着新裁的寿衣迈进鹊刀门宗祠时，正撞见三个倭商撅着腚给鹊刀门祖宗牌位鞠躬，腰弯得比虾米还低。
带头的矮胖子脑门油光锃亮，活像颗腌入味的卤蛋，张口就是一股子畜生味："西门桑，重修抗倭英烈谱是大大的善举！"西门长海那老东西歪在太师椅上，眼皮都懒得抬："善举？你们倭人当年砍我国人脑袋时，咋不说积德行善？"矮胖子脸皮抽了抽，从锦盒里捧出本鎏金册子："这是足利将军亲笔题字的《英魂录》，只要您家族谱……""族谱？"我甩开寿衣盖住供桌上的烧鸡，"咋的？想查查鹊刀门祖上有没有你们倭寇的种？"牌位前的长明灯忽地一暗。
西门长海"咚"地跺脚，震得梁上灰簌簌直落："郝萌，取洪武年的旧谱来。
"我那死鬼丈夫生前说过，鹊刀门真族谱藏在深山里，外头那本糊弄人的假货掺了毒粉——摸完不洗手准烂指头。
眼见郝萌捧着个黢黑木匣出来，我抬脚就把矮胖子往前踹："赶紧接啊，你们将军不是稀罕么？"矮胖子指尖刚沾匣子边，西门长海突然咳嗽："且慢！此谱需焚香净手……"话没说完，那倭商跟被蝎子蛰了似的缩回手，扑通跪下连磕三个响头："是在下唐突了！"我凑近细瞧，木匣缝隙里隐约透出青绿色——好家伙，这老狐狸抹了孔雀胆！当年戚家军对付倭寇细作就用这招，沾皮即溃烂见骨。
矮胖子哆嗦着展开《英魂录》，我抻脖子一瞅，乐了："西门长海你瞅瞅，人家给你祖父封'蓬莱刀圣'呢！"画像上浮世绘风格的倭服老头拄着刀，背景竟是富士山。
"滚。
"西门长海铁拐横扫，倭商们连滚带爬往外窜。
矮胖子在门槛绊了个狗吃屎，怀里掉出出张泛黄纸页——那分明是鹊刀门祠堂的暗道图！我佯装搀扶，顺走他腰间玉佩："慢走啊，当心摔出脑浆子拌豆腐！"玉佩背面的菊纹，跟寿衣里藏的如出一辙。
人走净了，西门长海抽出张薄如蝉翼的倭纸："瞧瞧，三日前刚仿的。
"我对着光细看，密密麻麻的倭文里嵌着"硫磺"、"腊月廿三"“祠堂”等汉字，后脊梁倏地发凉——***要在小年炸祠堂！"老棺材瓤子挺能装啊。
"我戳他肋巴骨，屋外忽地卷进阵风雪，供桌上的寿衣被吹得猎猎作响。
西门长海突然伸手捋平衣襟上的褶子："大红寿衣衬你，比四十年前那件强。
"我心头突地一跳，那件染血的嫁衣正在我炕头箱底压着，锁头都锈死了。
第三章：药渣谜药王庙前支棱着二十来个药摊子，我攥着把艾草挨个摊子扒拉。
卖参的老孙头直呲牙："公孙大姐，您这哪是买药，抄家呢？""少扯犊子！"我踢开他垫筐的破棉袄，"上回卖我的长白山老参，炖完跟萝卜一个味！"眼角扫见回春堂的小徒弟蹲在角落倒药渣。
趁那小子撒尿的空当，我抄起药渣搓了搓，指肚沾上点猩红——东瀛彼岸花粉！这玩意儿掺进药里，三日咳血，五日肺穿。
我踹开回春堂门板时，账房先生正扒拉算盘，"三日前抓的方子，谁给下得了？"山羊胡抖得跟筛糠似的："天地良心！按方抓的麻黄四钱、杏仁……""杏仁你奶奶个腿儿！"我甩出药渣里的红晶粒，"睁眼瞅瞅，这他妈是倭岛毒花！"满堂抓药的齐刷刷退后三步，有个抱孩子的直接尿了裤裆。
月黑风高夜，我翻过鹊刀门后院墙。
当年跟死鬼夫君学的扶桑忍术还没撂下，就是老寒腿不争气，踩瓦片跟跺粘豆包似的。
茅草房子忽地透出烛光，我捅破窗纸——西门长海那老东西盘腿坐在炕上，左手号脉右手抄方，咳出的血点子把宣纸染得跟红梅图似的。
脚边炭盆里堆着灰烬。
"看够没？"他突然朝窗户甩出根银针，正扎我当年戴耳坠的耳洞，"六十年前你就这毛病，猫墙根听房。
"我踹门进去，抢过他刚写的药方："白芷三钱，防风五钱……你当炖大鹅呢？""总比你强。
"他抹了把嘴角血丝，"当年谁把砒霜当碱面蒸馍？"“老逼帮子，你找死。”
我手里的簪子就要往西门长海眼睛里戳。
"公孙姨手下留情！"郝萌顶着卤蛋脑袋，从外面冲进来，，裤腰带都没系紧，"师父这半月试了八回毒，就为钓出倭医！"我银簪子差点捅他腰眼上："试毒？七老八十当自个儿是神农呢？""您闻闻这个。
"郝萌摸出个油纸包，里头的药渣泛着苦杏味，"师父每试完毒就嚼这个，《千金方》残篇上扒下来的方子……"炕头堆着半人高的《千金方》手抄本，每页边角都画着王八。
我翻开最旧那本，泛黄的页眉上赫然写着："万历四十八年腊月，蓉儿咳疾方"。
外头打更的敲响梆子，西门长海突然吹灭蜡烛："回吧，寡妇夜闯光棍屋，当心烂舌头。
"我摸黑把银簪子插他发髻上："毒不死就戴着，辟邪！"翻出窗户才想起——这簪子正是当年成亲时，那倭寇夫君送的定情物。
第四章：傀儡戏庙会人堆里挤得我后腰生疼，那帮小兔崽子举着糖葫芦乱窜，山楂籽崩我后脖颈子上。
西门长海在前头晃悠，青布袍子下鼓鼓囊囊——老东西腰里别着三支火药筒，当老娘眼瞎呢！"让让！戚大帅斩倭寇喽！"戏台子前头支起白布幔，倭商养的傀儡戏班子敲锣打鼓。
演到戚继光摆鸳鸯阵那段，我烟袋锅子猛地烫手——傀儡人人关节转得忒利索，活人骨头都没这般灵便！"老瘪犊子！"我扯住西门长海后腰带，"瞧那倭寇傀儡人的手腕子！"他慢悠悠啃着冻柿子："嗯，上等硝石泡过的牛皮。
"我恨不得掰开那榆木脑袋："硝石遇火就炸！这帮犊子要在戏台子底下埋雷！"戏班子正演到"戚继光"刀劈倭首，那影人脑袋突然脱线，骨碌碌滚到台前。
倭寇傀儡头里簌簌掉出硫磺粉——敢情这他妈是出哑炮戏！三更梆子响，我蹲房梁上数了半天戏箱子。
趁班主那孙子解裤腰带放水工夫，我扭身飘落而下，银簪子一捅傀儡人关节——好家伙，空心竹节塞满火药！"公孙阿姊雅兴。
"西门长海鬼似的从后面冒出来，手里攥着把剪断的引线，"腊月寒天的蹲半宿房梁，也不怕窜稀？"我狠狠的踹他一脚："装你奶奶的诸葛亮！早看出猫腻还让老娘打头阵？"班主从幕布后闪出来时，我正揪着西门长海的脖领子爆锤。
"西门桑，换引线的把戏玩够了吧？"倭寇头目刀尖挑起截断绳，那厮佩刀镶着菊花纹，刀柄跟我那死鬼夫君的定情簪子一对样，"真正的炸药在……"西门长海袖口毫无预兆的飞出火药星子，点着了幕布。
火舌卷上影箱，倭寇头目脸色煞白，破口大骂“哇达西瓦达……”我抡起冒烟的幕布当鞭子使，卷住倭寇头目脚踝："孙子！你祖宗戚大帅托梦说，今儿该你演王八！"西门长海长刀猛击地面，戏台夹层轰然塌陷，戏台下面竟然是十二口大水缸。
火把亮起来时，郝萌光头反射着火光："师父！县衙的人到齐了！"倭寇头目突然狞笑，甩出枚烟雾弹，随后消失不见。
回程路上，西门长海凑近我，贱兮兮的说："腊月廿三，炸祖坟者非倭寇。
"北风卷着硫磺味灌进领口，我摸向怀里的银簪子——当年那死鬼夫君咽气前，说的也是腊月廿三。
第五章：家书局驿站马槽子结着冰溜子，我拿烟袋锅子敲了敲倭商货箱，声儿闷得像揣了团棉花。
驿站伙计直搓手："公孙大娘，这真是松江府的绸缎……""扯你娘的花被面！"我薅住他耳朵往箱角拽，"松江绸浸水还能飘三丈，你这料子沉得能压住你老娘的棺材板！"郝萌从马厩里探出头："公孙姨！师父让您瞧瞧这个！"甩来半截烧焦的信鸽腿，竹筒里卷着张倭文密信。
我蹲在驿站灶坑前嘬着冻梨，翻弄着地瓜，密信摊在膝盖上。
火苗子把"长白山龙脉"几个字映得忽明忽暗，当年那死鬼夫君教我认倭文时，也爱在在灶坑口地瓜。
"大娘，添柴火不？"驿丞拎着杨木叉子凑过来，我瞥见他虎口的菊纹刺青，冻梨汁子突然呛进气管。
"咳咳…添你…咳咳…添你祖宗的坟头草！"我抡起烧火棍横扫，这犊子后翻三周半躲开，袖口飞出的毒蒺藜钉在梁柱上——果然是倭寇忍者！灶房门被铁拐撞开时，我正掐着忍者脖子往灶膛里按。
西门长海那老东西杵在门口啃粘豆包："七十岁老太太跟小伙儿钻灶房，害臊不？""害你奶奶个纂儿！"我扯开忍者衣襟，扔给西门长海张画着长白山龙脉的地图，"瞧见没？这帮鳖孙要在长白山倒灌硫磺汤！"西门长海刀尖挑开忍者牙关，毒囊早咬破了。
他皱眉翻检尸体，突然拽出半截杨木簪——跟我箱底那支一模一样！"还给我！"我扑上去抢，老寒腿却抽了筋。
簪子摔成两截，露出里头暗藏的铜匙，齿痕跟四十年前死鬼夫君送我时一般无二。
西门长海捡起簪头冷笑："当年你说这玩意儿扔辽河里了。
"我攥着半截断簪，喉咙像塞了团酸菜帮子。
万历四十八年大雪夜，我确实把它扔了，扔在鹊刀门后山的老歪脖子树下——那树今儿还栓着西门长海练功的沙袋。
驿站外突然马蹄声急，郝萌踹门滚进来："倭寇要烧驿道！"西门长海铁拐勾住我腰带甩上马背："搂紧了！摔成八瓣我可不拼！"马脖子鬃毛扎得我脸生疼，怀里的断簪硌在心口。
这老东西后背热得跟火炕似的。
"公孙丽蓉！"他突然在风里吼，"当年你说最恨人骗你，现在呢？"我一口咬在他肩膀上："恨不能把你剁了包酸菜饺子！"远处黑烟腾起，倭寇还是纵起了火，我摸出怀里的地图，在地图的背面刮出暗纹——竟是鹊刀门先祖墓的机关图！"西门长海！"我揪着他耳朵喊，"你师爷爷的坟让人刨了！"马匹惊嘶中，这老东西居然笑得发颤："好啊！正好让老祖宗教教倭寇，啥叫真正的辽东地火！"第六章：寒衣祭乱葬岗的雪片子打得脸生疼，我蹲在无字碑前烧纸衣裳，火苗子舔着纸钱。
西门长海那老东西往火堆里扔吃剩的冻梨核，爆开的汁水滋啦作响："你可别哭了，眼珠子冻瓷实了可抠不出来。
""哭你祖宗的罗圈腿！"我扬了西门老登一把雪，"要不是你拦着，老娘早把这帮倭寇祖坟扬了！"灰烬堆里忽地窜起绿火，裹着刺鼻腥气。
我抄起供桌上的酒坛子泼过去，火舌反卷着吞了半截袖子——倭寇在祭品夹层掺了白磷粉！西门长海猛凿地面，冻土崩开条裂缝。
我顺势滚进墓里，后腰硌上个硬物——四十年前抗倭军埋的铸铁雷，引线早让耗子啃秃了！"西门老登！"我扯嗓子吼，"倭寇在碑林底下埋了酸蚀筒！"回声撞在墓道里嗡嗡响，那老东西的应答混着咳血声："早看见了…咳咳…把你裤腰带解下来！"我边解腰带边骂："七老八十还耍流氓！"话音没落，铁拐勾着腰带甩过来，系着二十颗铸铁雷——敢情要我当人肉炮仗！倭寇头目的狂笑从头顶传来："公孙寡妇，给你夫君哭丧呢？""哭你娘个腿儿！"我点燃铸铁雷引线，"姑奶奶给你演个天女散花！"西门长海突然扑过来，铁拐卡住墓道机关："数三下！""三！"铸铁雷脱手。
"二！"酸蚀筒爆裂声炸响。
"一！"他拽着我滚进暗河，冰水呛进肺管子时，我恍惚听见那死鬼夫君的笑："蓉儿……"浮出水面时，倭寇的惨嚎还在回荡。
西门长海瘫在冰面上喘成破风箱："咳咳…当年你男人…咳咳…也这么疯？"我拧着棉袄冰碴子："比这疯！洞房夜灌我三斤烧刀子，就为套我家传的刀谱！"他忽然不咳了，摸出半块玉佩："万历四十八年腊月廿三，我在这埋了……""埋你奶奶个金元宝！"我踹翻他，"那酸蚀液往辽河渗呢！"夜枭子叫得渗人时，我们在乱葬岗刨出七口酸蚀缸。
郝萌举着火把直哆嗦："师父，这玩意泼祖坟上，骨头渣子都剩不下！"西门长海铁拐挑开缸盖，绿烟腾起瞬间，我甩出棉袄罩他头上："作死啊！"他在布料底下闷声笑："公孙寡妇，这袄子有股陈年胭脂味。
"我老脸腾地烧起来——那是四十年前没送出去的嫁衣改的！回程牛车上，郝萌突然嘀咕："今儿腊月廿三，师叔的祭日……"西门长海往我手里塞了个温乎的烤地瓜："吃吧，毒不死。
"我嚼着地瓜望向星空，西门长海悄悄的跟我说："龙脉在公孙衣冠冢。
"当年那死鬼夫君咽气前，眼里映着的也是这片天。
第七章：棋局陷茶馆的炭盆子烤得我脸皮发紧，西门长海这老东西跟倭寇头目对坐弈棋，手里捏着的冻柿子汁水滴在棋盘上，活像摆了一局血阵。
掌柜的端来粘豆包，我掰开瞅了眼豆馅——掺了蒙汗药！"公孙阿姊，劳驾添个茶。
"西门长海突然冲我挤咕眼，这老犊子四十年没叫过这么亲热。
我拎起滚水壶往他茶碗里怼："烫死你个老王八！"蒸汽腾起瞬间，瞥见他蘸水在桌角写的"雷"字。
倭寇头目落下一枚黑子："西门桑，这局若胜，《火器图》当归还敝国。
"棋盘咔嗒一响，我后槽牙咬得生疼——那根本不是棋子，是缩小的火药雷！红木棋盘底下纵横的沟槽，分明是引线管道。
西门长海突然剧烈咳嗽，手一抖打翻棋罐。
白玉子滚了满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