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湿的纸钱味混着香灰在灵堂里浮沉，陈三的竹篾刀悬在半空，一滴朱砂正顺着刀尖往下坠。
供桌上那具纸人扎得极精细，白麻纸糊的脸庞在烛火中泛着青灰，他分明记得自己点的是墨色瞳孔，此刻纸人眼眶里却泛着诡异的猩红。
"陈师傅，秀儿是溺死的，这替身纸人当真能让她安息？
"林老爷的声音从幔帐后传来，沙哑得像被水草缠住的喉咙。
陈三的拇指无意识摩挲着竹刀凹痕，替身纸人本该是给夭折孩童引魂的，给十六岁溺亡的姑娘用这法子，倒像是要镇住什么。
子时的梆子声撞碎雨幕时，最后一滴朱砂落进纸人右眼。
纸扎的眼皮突然颤动，陈三手一抖，竹刀在纸人脖颈划出道细痕。
他慌忙用浆糊修补，没看见纸人嘴角的褶皱纹路深了几分。
灵堂的蜡烛在午夜准时变成幽绿色。
陈三缩在供桌下数着念珠，铜盆里的纸灰无风自动，旋成个小小漩涡。
咔嗒，咔嗒，剪纸声贴着耳根响起，他看见自己白天用剩的宣纸正在地上爬行，碎纸屑拼出半只血红的眼睛。
供桌上的白布忽然鼓起人形，纸人端坐的姿势不知何时变成了侧身。
"林秀儿......"陈三刚念出死者名讳，喉间突然灌进腥甜的液体。
纸人脖颈的裂痕正在渗血，朱砂混着某种黑稠物质，在供桌上蜿蜒出"替"字的第一笔。
灵床的裹尸布下传出指甲抓挠木板的声音，陈三的念珠崩断，檀木珠子滚进纸人咧开的嘴里。
纸人的手臂抬起来了，竹骨摩擦发出骨骼错位的脆响。
陈三想逃，却发现裤脚被宣纸缠住，那些碎纸屑正顺着裤管往上爬。
遗照里的少女突然眨了眨眼，原本温婉的眉眼扭曲成溺死时的狰狞，照片边缘渗出粘稠血珠，在"替"字后面补上歪斜的"死"。
"不是意外。
"纸人的声音像是浸泡许久的宣纸在摩擦，"七月十五那天，他把我按进荷花池......"陈三的后背撞上灵床，裹尸布滑落半截。
少女浮肿的右手垂在床边，指甲缝里卡着半片金丝刺绣——分明是赵家绸缎庄独有的纹样。
他想起昨日在茶楼听见的闲话，赵家少爷与林秀儿本该在中秋成亲。
纸人忽然发出尖啸，竹骨刺破纸皮，沾血的竹篾在供桌上疯狂书写。
陈三看清那行血字时浑身发冷：替身纸人不是给我的，是给那个该下黄泉的人准备的。
灵床开始剧烈震颤，少女的尸身竟缓缓坐起，腐烂的眼窝首勾勾"望"着西厢房方向。
暴雨劈开夜幕的刹那，西厢传来瓷器碎裂声。
陈三举着白灯笼冲进雨幕，纸人不知何时立在了院中，湿透的纸衣紧贴着竹骨，每一步都在青砖上印出带血的脚印。
赵家少爷的惨叫刺破雨帘时，陈三看见纸人的右手穿透了窗棂，指间缠着染血的金丝线。
厢房内，赵少爷的后背紧贴着拔步床，喉结上插着半截金步摇。
纸人俯身时，竹骨刺破他颈动脉，喷溅的血珠在空中凝成"替死"二字。
陈三终于明白林老爷眼底的惶恐从何而来——他们要用替身纸人困住冤魂，好让真正的凶手顶替死籍。
纸人的指尖蘸着血，在赵少爷额头画符。
陈三看清那符咒时倒抽冷气，是阴山派的借命咒。
院墙外传来更夫惊恐的呼喊，陈三追出去时，只见纸人立在荷花池畔，池面浮着具肿胀的尸体，看衣着分明是己下葬三日的林秀儿。
"这才是我的替身。
"纸人转身时，竹骨己生出森白皮肉，"现在该让该走的人上路了。
"它纵身跃入池中，池水沸腾般翻涌，浮尸的眼皮突然颤动。
陈三连滚带爬逃出林宅时，身后传来重物坠地声——林老爷挂在祠堂横梁上，舌头垂到胸口，脚尖正对着西厢染血的窗纸。
五更天时，荷花池漂起具新鲜男尸。
陈三蹲在岸边，看着衙役打捞赵少爷的尸首。
尸体的右手紧攥着半片金丝布料，掰开手指时，掌心赫然是用血画的眼睛，瞳孔处一点朱砂红得刺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