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出生就有记忆,这个记忆有时是或平淡或跌宕的故事,有时是浸在骨髓深处的情绪。
第一次见到萧老爷时,是在平洲城的大街上,我被迫当街拦下了萧老爷的车驾。
当马车停下,车夫叫骂着下车时,那些同我一样穿着大小不一布条组成衣服的,迫使我撞向马车的伙伴们纷纷缩在了墙根下,颤栗着等着看我的好戏。
我慌忙的看向西周,还好,平洲城足够繁华,平洲城的人们也足够忙碌,这场好戏结局的决策者只有面前的车夫和马车里的贵人。
正当我犹豫要以什么样的姿势才能既躲过车夫扬起的马鞭又可以穿过来来往往的人形障碍逃跑时,一个浑厚平静的声音从马车里传来:“出什么事了?”
“回老爷的话,是个小乞丐,不知轻重的冲到了马车前面,小人这就把他弄走。”
车夫收起了鞭子,弯着腰站在马车旁回复马车里贵人的话。
马车上的帘子缓缓打开。
是一个十分和蔼的老先生,对视的瞬间,我不再想逃了,取而代之的是恭敬的跪在马车前,等待这位老人的宣判。
我出生在一个贫穷的山村里,具体是什么地方己经记不清了,只记得家中有一个竹条编成的矮脚桌,那是家中唯一的宝贝,也是最神圣的地方。
只有逢年过节家里来了客人或者家里有重大要事商议时,那个桌子才会摆在一进门的地方,父亲和或有的客人就坐在那个桌子边或谈天说地或盘算着来年的收成。
我从来没有用过那个桌子,回忆起那个桌子我只有本能的不安。
最清晰的记忆就是母亲在众目睽睽之下掀翻了那个桌子,然后家中便充斥着母亲和我的哭声。
不知是哭的累了还是晕了,我接下去的记忆就是醒在了母亲的背上。
周围是被黑夜吞没了的大山和不知是什么动物发出的叫声,盛夏的天气却让我从心底感到汩汩寒意,唯一让我心安的便是母亲大口喘气的声音。
母亲趁着黑夜带我逃离了那个家。
没有户籍没有路引,我和母亲扮做北方来的逃荒者,其实也不算是扮做,我们确实是从北边来的,靠着一路乞讨过着勉强饿不死的生活。
偶尔会遇到官府和好心人摆的粥棚,母亲和我也能吃些好的。
记忆中我从未问过母亲我们为什么要从家里出来,纵使是听着野狼嚎叫声睡觉的夜里,纵使是饿到连呼吸都觉得吃累的时候,但我却不止一次问过母亲,我们要去哪里?
还要走多久?
母亲先是不答,或许那些时候母亲也不知道到底要去哪里。
首到有一天母亲和我遇见了一个大善人在布施。
那是位慷慨的夫人,就是那次,我记忆中第一次吃到了发白的窝头,真是人间美味,也是第一次知道吃饱是什么样的感觉。
我和母亲好好谢了那位夫人,随着人流继续向前走,突然,母亲蹲了下来,抚着我的肩膀,坚毅的告诉我,我们要去的地方是平洲城,因为那里可以让我们吃饱饭。
跌跌撞撞,不知走了多久,我终于来到了平洲城,但是母亲己经不在了。
临终前母亲告诉我说以后没有人再护着我了,要我一定不要惹事,到了平洲城看到穿着显贵衣服的人要恭敬和顺,这是我们这样的人唯一的出路。
那时,我己经八岁,我明白母亲的意思。
见到这位穿着带刺绣丝绸衣服的老爷,看到他像给我发白窝头那位夫人一样的目光,我知道这就是母亲要我来平洲城的原因,我静静的等待着,期待着他会把我带回家当杂役,毕竟很多和我一样的人都是这样才穿上了不带补丁的衣服。
可惜期待的事情并没有发生,那位老爷只是从马车上丢了一个饼给我,然后就让车夫快点驾车走了。
还没来得及失落,也没来得及享受那个看起来就很美味的饼,我的伙伴们就蜂拥而至,抢走了我的饼,留我一个人在平洲城的大街上不断地靠近人流,躲避人流。
好饿,我踉跄着走到了满堂楼,坐在了对面积善堂右墙门口的石阶上。
满堂楼里络绎不绝的宾客,店小二每天不同颜色细针密线织成的短打无不显示着平洲城的繁华。
这里是南来北往客商的聚集地,也是我的幸运宝地。
因为我从未在这里挨过鞭子,倒是在这里拿到过不少铜板。
我最盼望的就是看到这些老爷夫人们的钱袋子掉在我面前。
当然,我的目的从不是把这些钱袋据为己有。
母亲曾告诉我,到了城里,一定要清楚手里的东西是怎么来的,决不能沾染无主的东西,即使送到手里的吃的用的,若没有亲眼看到过那些善人点头,也绝不能过手,这是保命的规矩。
所以我只盼着他们的钱袋子掉了,然后跑过去提醒他们,我曾因为这样进到满堂楼里正经吃了一顿饱饭,那饭菜的味道虽不及当初和母亲一起吃的掺了白面的窝头,却也是人间美味。
至于后面的积善堂,更是我休息的绝佳地点,把来往路人关于积善堂的话拼合在一起,我知道这是平洲丝绸大户梁家的商铺,但是很奇怪,我从没见这家商铺开门过,怕也只有梁家才舍得把位于平洲城正中心的铺子闲置不开,有时屋里会传来滴答滴答锤子的声音,那声音听起来怕是连瓷瓶都砸不碎,但我确信那就是锤子在砸东西的声音。
因为不开门,所以也就没有赶人的人,我可以踏实的坐在这里静静的等着,从天亮到天黑。
终于,我看到无数钱袋掉在地上,我赶忙跑过去,在大街中间,告诉那些老爷、夫人,你们的钱袋掉了,然后殷勤的把钱袋捡起来奉给他们身边的仆人。
而我也终于得偿所愿,那些老爷、夫人纷纷示意仆从拿出几个铜板,放到了我的手上……。
我高兴的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