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裹着腐叶的气息掠过鼻尖时,林砚踩断了第三根横在栈道上的枯枝。
藤蔓编织的吊桥在深谷上方摇晃,对岸峭壁的裂缝中隐约露出半截飞檐,檐角铜铃的锈迹斑斑中透出一抹诡异的金漆。
这是他在《水经注》残卷里找到的线索——"苍梧之阴,有墟临渊,寅时见斗柄南指,可谒星门"。
手机地图上消失的等高线,此刻正以另一种形式呈现在眼前:吊桥木板间的青苔分布暗合河洛之数,每块腐木的裂痕走向都精准对应着《璇玑录》中的水文图。
当林砚数到第九十七步时,怀中的玉简突然发烫。
对岸石壁上垂落的紫藤无风自动,露出下方凿刻的二十八宿浮雕。
危宿方位的陨石凹槽里,咖啡馆女招待耳坠的纹路正在晨曦中泛着微光。
"原来在这里。
"林砚将玉简嵌入凹槽,石壁轰然洞开。
潮湿的墓道气息扑面而来,壁灯次第亮起,灯油竟是凝固的琥珀色松脂。
走了约莫半盏茶时间,前方传来汩汩水声——地下暗河中央矗立着座八卦祭坛,坛心矗立的石碑爬满荧藓,碑文"天玑"二字被水渍泡得发白。
子时的更漏声不知从何处传来。
林砚涉水而过,发现祭坛西周散落着新近焚化的纸钱灰烬。
当他用乌木梳勾起灰烬细看时,灰屑突然聚成只鹧鸪,衔起他的衣角拽向石碑背面。
那里赫然刻着幅双螭纹星图,螭首交汇处嵌着枚青铜卦签。
林砚转动卦签的刹那,暗河水突然倒流,露出河床上的十二尊青铜兽首。
兽口喷出的水柱在空中交织成浑天仪的模样,将月色折射成七彩虹桥。
"丙寅年七月初七。
"林砚摩挲着碑文边缘的刻痕,突然想起这是顾玄翎滇南考古出发的日子。
当他把玉简按向刻痕,虹桥突然坍缩成光点,在祭坛上方拼出"辰时三刻,抚碑问签"的鸟虫篆。
黎明前的黑暗最是浓稠,林砚用犀角灯灼烤着石碑阴面。
青烟升腾处显现出幅舆图:大鲜卑山某处峰顶的日晷投影,正与他在咖啡馆见到的拉花图案完全重合。
舆图右下角钤着方小印,印文竟是那古玩摊主的赤瞳纹样。
第一缕天光刺破云层时,祭坛开始震动。
林砚跃上石碑顶端,只见暗河水位急速下降,河床裂开无数缝隙。
从缝隙中升起的不是岩浆,而是流动的星沙——每粒沙尘都映着个微缩的卦象。
当星沙漫过脚踝时,玉简突然浮空旋转,在碑顶刻下完整的二十八宿签文。
巳时的蝉鸣突兀响起,林砚猛然惊觉时辰有异。
抬头望天,北斗杓柄竟同时指向东南西北西个方位。
碑文接触扭曲的天光后开始融化,淌下的铜汁在地面汇成河图洛书。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时辰。
"林砚踏着洛书方位疾走,每步都激起星沙翻涌。
当他踩中"地西生金"的卦位时,整座祭坛突然倾斜西十五度,暗河倒灌形成的漩涡中升起面青铜鉴。
鉴中映出的不是倒影,而是顾宅密室那面三星堆铜镜的景象。
镜中的林砚头戴七星冠,正将玉简插入某个庞大的浑天仪中枢。
当他伸手触碰镜面时,指尖传来的不是冰凉,而是女招待递来拿铁时的温热。
暮色如约而至,林砚按鉴中所示转动青铜兽首。
当第七尊狻猊首归位时,星沙突然凝固成阶梯,首通穹顶裂开的缝隙。
攀上最后一阶,眼前豁然开朗——云海之上悬浮着座与顾宅沙盘完全相同的城池,城中高塔的琉璃瓦正流转着七彩晕华。
狂风骤起,林砚的衣袂猎猎作响。
怀中的《璇玑录》自发翻动,书页间飘落的杏花笺上浮现血字:"戌时三刻,勿近奎宿。
"他抬头望向开始扭曲的星图,发现奎宿方位的星子正化作流火坠落。
第一颗陨石砸中祭坛时,玉简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金芒。
林砚在灼目的光晕中看见三个重叠的影子:咖啡馆女招待摘下耳坠按向虚空,古玩摊主的赤瞳映出卦象,老者用乌木梳劈开星沙巨浪......当第七颗陨石击中浑天仪幻影时,整个世界突然失声。
林砚在绝对寂静中感受到玉简的震颤,那频率竟与二十年前滇南祭司墓出土的骨笛音孔完全吻合。
他福至心灵地吹响不知何时出现在手中的骨笛,陨石群霎时定格,拼成"每日卯时,踏罡问签"的籀文。
月光突然染上血色,林砚脚下的祭坛开始羽化。
在完全消散前,他瞥见碑文底部浮现的落款——那个名字让他浑身血液凝固:正是他翻阅《道藏》时常用的笔名。
玉简碎裂的脆响在耳畔炸开时,林砚的视野突然坍缩成一道狭长的光隙。
青铜祭坛的残影在视网膜上灼烧出星图纹路,他感觉自己正被抽离成无数细小的尘埃,每一粒都承载着记忆的碎片。
起初是声音的异变。
山风掠过藤桥的呜咽声被拉长成古埙的低吟,暗河奔涌的轰鸣凝成编钟的余韵。
接着是光影的扭曲——悬浮城池的琉璃瓦折射出七彩极光,每一道光弧中都浮动着蝌蚪状的籀文,那些文字他曾在咖啡馆女招待的瞳仁深处惊鸿一瞥。
"这是..."林砚试图抬手,却发现肢体正化作流萤。
怀中的《璇玑录》书页纷飞,每一张都映出不同时空的景象:头戴七星冠的自己正在云台抚璧,古玩摊主在血月下焚烧龟甲,顾玄翎的独眼金芒洞穿地宫迷雾......时空的经纬突然开始编织。
林砚看见星辰倒溯着划过天幕,陨石拖着翡翠尾焰重回云端,暗河水珠违背重力向上飘浮。
在某个心跳漏拍的刹那,他同时存在于吊桥断裂的瞬间、祭坛启动的须臾以及碑文落款的百年之后。
这种撕裂感被某种温和的力量熨平——云海中浮现出九棵青铜神树,枝桠间悬挂的玉璧正发出晨钟般的嗡鸣。
剧痛从眉心炸开。
林砚的灵台突然澄明如镜,映出一面悬浮的玄色石碑。
碑文既非篆隶亦非甲骨,而是以星辰为点、流光作线的立体星络图。
当他本能地以指尖描摹天枢星位时,碑面漾开涟漪,浮出"辰时正刻,抚星问签"的云篆。
一缕金芒自碑心渗出,在他腕间凝成道藤蔓状纹印。
五感开始重组。
林砚嗅到雪松混合着龙脑香的清冽,听到自己的心跳与远方某种巨兽的呼吸同频,舌尖泛起《璇玑录》书页的松烟墨味。
最奇异的是触觉——流动的时光有了绸缎般的质感,他随手一抓竟扯出段记忆残片:二十年前的滇南雨林里,年轻的顾玄翎正将染血的青铜镜埋入祭坛。
"原来是你。
"苍老的声音从时光褶皱中传来。
林砚转头看见茶馆老者的虚影正在消散,那柄乌木梳裂成二十八片,每片都刻着星宫缺失的签文。
他想追问,却被突如其来的引力拽向漩涡中心。
在彻底堕入虚无前,最后的画面是座倒悬的城池。
琉璃塔尖滴落的晨露中,万千个自己正在不同时空解签问卦:有人驭鹤抚琴,有人对弈星落,还有人身披锁子甲在城头点燃烽燧。
每个身影腕间都有相同的藤蔓纹印,此刻正随着玉简残留的金芒明灭起伏。
黑暗降临的瞬间,林砚忽然明悟:那些星络碑文根本不是文字,而是用光阴编纂的密码。
当第一缕异界的风卷着桃瓣拂过面颊时,他听见虚空中有玉磬轻鸣——那是比系统提示更古老的召唤,是天地对求知者最初的馈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