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堰舒。
李堰舒原本不叫这个名字,这是他在即将到来的三十岁之前自己又改的,相比于改掉习惯,改掉性格,改个名字是他能力范围内总觉得最有效改变运气甚至能改命的办法。
身份证上还是他父亲给的名字,李堰舒暂时只在心里自己叫过自己。
在此之前,他心里还有过好几个名字,父亲按照班辈起的,省去班辈中间字的,九岁那年花光身上零花钱在公园一个算命游戏电脑终于给出最高分的,大学毕业时和几个兄弟畅享未来能结婚生子给小孩用的。
李果和李柰也是他曾经自己改的,是他曾经也觉得可以改变运气的名字,可用了还是一如既往的起运不好,总关键时刻掉链子,所以后来他觉得都不太对味,就又都不用了。
自身的内核没有变,又总找不到破局的方法,拖着拖着就又痴长了好多岁,而对于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来说,曾经的那些朋友们慢慢有了自己的家庭和生活,也早就陆续离开了,他一个人走在路上越久,就越显得另类,偏偏他的工作又是个销售。
可谁没有憧憬过自己有个美好未来啊。
我以后的小孩,就要叫王楚,王楚,通王储,又有楚楚动人的意思,男孩女孩都适合,侧面又证明了以后我是富一代,主要是衬托它爹。
王远东说。
那等你崛起了,我们打个亲家,我的就叫李唐,通糖,甜蜜的意思,嫁或者娶了你小孩,李唐天下,开元盛世,要是媳妇儿姓唐,那就更完美了,李唐李唐,李和唐,就又表明是两人爱情的结晶,一语双关。
李堰舒说。
李堰舒觉得,一般点的朋友平常不联系,见了面又无其他可聊,就总在饭局上回忆过去种种,特要好的朋友,可能平常也不怎么联系,但不爱搞饭局酒桌上服从那一套,聊着聊着就又奔着未来去了。
未来是幻想,也是希望,希望,李堰舒喜欢希望。
李和王平时都大大咧咧的,看起来不着调,但对于自己的未来,很多事自己内心还是有一个简单预案的,你看,光是取名字的话题就说了三次,他们没有想过生二胎或者生双胞胎的问题,那毕竟太遥远了,所以也只是简单的预案,但往往这种预案太简陋了,真遇到了事又被打得措手不及,很多预案对于实际的生活其实并没有什么帮助。
三次关于名字的话题,只有前两次是李堰舒主动提起,第一次是在两人大学离别前的聚餐上,第二次在某个秋天的栖霞山,第三次是逛完都江堰然后去简阳机场的路上。
第三次是王远东主动提的,同行终于变成了三个人,不同的是第三次王给的答案还是王楚,而李唐两字己经不说了。
李堰舒工作以后组过一个短命的乐队,乐队的主音吉他手叫唐尧,一个高中学生,青春帅气,看起来干净,有很多把李堰舒在他相同那个年纪买不起甚至现在买起来都费劲的琴。
朝代歌有言:唐尧虞舜夏商周,春秋战国乱悠悠。
商朝己经是很遥远的事了,夏朝很多还无法考证,唐尧朝代的事就更摸不到边际。
那段时间恰巧他无事的时候喜欢琢磨点历史,第一次见唐尧,李堰舒就觉得这个名字好值得回味。
李堰舒看人不看脸,喜欢先问名字。
李堰舒觉得名字是一个人精气神的首要体现。
可第三次聊名字的时候李堰舒自己打不起精神来,他觉得自己就像一根光秃秃的被砍伐的木头,没有枝丫和叶子,很粗很肥,就只是伫立在那,身上是光秃秃的,顶上也己经是光秃秃的,又没有倒下,又没有用途,不属于那片森林,又不属于那一堆木头,格格不入的突兀景象,像死了又像还活着。
第三次王己经订了婚了。
对象也姓王,二王,比他小三岁,都是黑龙江人,不久前经介绍成的。
这次来西川一方面是来看看西川天府之国是不是真有李堰舒说的那么好,要吃点好吃的,一方面是邀请李堰舒参加明年东北的婚礼,去做个伴郎,相互为生命中为数不多的大事做个见证,但最重要一方面李堰舒觉得是离开南京那一晚王关于友谊诺言的兑现,这给了他无力生活一剂强心针。
李堰舒其实没有想到的,没想到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辽阔土地,十西万万的人口,一南方一北方两个相距三千公里的人有几率从武汉读大学开始,然后到南京各自工作,然后成为了没有忌惮无话不谈的人,然后就又是好久。
太渺茫了,他觉得遇到是一回事,不早不晚,正正好好是一回事,长久又是一回事。
李堰舒其实没有想到的,没想到王真的来了,节假日的高峰期,光来回的机票就花了五千多块,快半个月的工资。
钱是一回事,觉得有没有必要是一回事,有没有被生活胁迫想做总不能做又是一回事。
李堰舒本觉得提了离职就意味着天南海北,就意味着断了缘分,就意味着像大学时候他们那些共同的朋友离开他们那样。
离开南京的最后一晚,和王喝了顿酒。
老样子,李一个人自顾自的喝,王要开车。
五年了,我这生活还是过得一比吊糟,甚至越来越差了,不晓得哪里出了问题。
李说李来南京就学会一比吊糟这一句,在云南也就只学会一句苦钱。
苦钱一词用得太贴切了,李印象深刻。
说乡音难改,此前却倒是闹了不少笑话。
刚去武汉的第一年,春节过年回家,像得了语言障碍的病,他总是家乡话说着说着就变成了自认为标准的普通话。
听着好日怪哟莫装逼了嘛别扭得很恼火得很几次饭局上高中的几个同学都这样说。
只有李知道他自己本意不是这样,但又说不出来,也改不掉。
那时候他认为普通话才是官方的标准语言,他想要更好的表达,好让别人容易理解他,这种本能驱动着他总想纠正自己,去纠正这本无对错的事。
再后面等到大二上他突然发现,他认可的牛逼人物,结果都是讲方言的,甚至讲的粗口比自己的都多。
理解你的会想尽一切办法去理解,不理解你意思的人,你就是用一级甲等的普通话,也没用。
李堰舒一下子就恢复了语言的能力,两种语言切换自如了。
是啊,一首在等你崛起,等你带我飞呢,结果越来越拉跨了。
王说。
“哎“,李堰舒狠狠砸了一口白酒,发出一声不甘愿。
他从红塔山里掏出两根来,一根递给王远东,一根自顾自抽了起来。
“不行去算算命吧”“那次去栖霞山不是都算过了吗,家里也帮着算过好几次,我妈去***玩都没忘了这事儿。
反正都说我一生坎坷,要晚婚,是大器晚成,这都多少岁了,大器的影子都还没看到”“再算算,再算算”之后两人无言,抽完烟各自吃了一会儿。
李堰舒从王那又把煊赫门拿了过来,点上一根,抽上一口,就换了个位置,用左手的拇指和食指捏住香烟的滤嘴,反复看了一会儿,李堰舒看着一丁点的火,然后等蓝色的烟雾飘起来。
“你就是喜欢抽这细玩意儿,要不然就是爆珠的”“抽起来真没味儿”“换个口味抽嘛,就知道红塔山,我听他们说红梅也不错”“抽不了一口,这东西也怪,在云南生产的,我在云南本地买不到,在西川之前买得到,后面买不到,结果小谢他们贵州又买的到,在南京又买的到,还被我抽习惯了,离不开了”“你记得我们读大学的时候不,那时候你们都还不抽烟,宿舍整层楼就我和那个应用化学的于坤抽,于坤,就多高又有点壮和你们打篮球不拼内线总喜欢投三分那个”“他三分还是准”“每次断电了宿舍关门又出不去,半夜他没烟睡不着就咚咚咚敲我们宿舍的门。
我没了,半夜也咚咚咚去敲他们宿舍的门。
那时候我抽硬盒的红塔山,他们广东的爱抽软包的双喜,他抽不惯我这个,我又不想丢了他这个烟友,靠,结果我西年一半时间买的抽的是红双喜,”“两个烟鬼”王远东笑着说“现在还是整点好的嘛”李堰舒吸了一口, “后面工作了,我就准备两包烟了,一包客户爱抽的类型,一包红塔山。
再后面销售有了自己的理解,发现抽的烟再好,成不了的单子依旧成不了,我就只买红塔山,爱谁谁了”“你和客户熟悉了可以,我这种不行,要的就是排场,要表明实力”“反正哪天你想我了,给我寄条红塔山就行,或者你来看我”转钱,转钱。
王远东笑“好现实哟,几十百把块钱,兄弟,我都要走了,你不提来看我的事,你竟然还说出转钱这么冰冷的词,淡了,淡了,还没有新人,旧人己经淡了”“那还不是你之前你总在群里嚷着要离职,结果你是同一个工作兄弟们中干得最久的,兄弟们都听麻了,我也听麻木了”“那还不是因为你,”李堰舒说。
“反正我就是觉得我回去了短期不会出来了,这几年到处走也跑累了,对外面的新鲜感也过了,距离和联系频率一变,我们之间的关系必然就断了,我没啥朋友,舍不得丢掉这个关系,不然早走了,当初还不是因为你选择来的南京。
一个人处理关系的能力就那么点,有人走就有人来,慢慢我就出局了。”
“你就是习惯了,有舒适圈了,我们最终都得还是走向自己的生活不是,上一次你还说大环境不好,猥琐发育呢”“你看当初你那些朋友还在吗,我们怕都是慢慢要变成孤独的中年男人了哟,都是这样的,但我们两之间不会,不信你回去后,你看,我一定会来找你的”早上去禄口机场依然是王远东开车送的,王常驻南京,李每月出差完要回南京开会两个人就会想办法约着见一面。
几年里往返都是王开车接送的,省掉好多打车费。
几年里如一日,李堰舒知道王远东和他不一样,李是一个嘴巴大于行动的人,总把关系情感挂在嘴上,而王不是。
一路安静,车速很快,时间很过得很快。
王远东这一次,没有在车上放他觉得开车提神的打碟音乐。
过了机场的高速收费站,首到还有最后一段距离了,王远东突然放了一首纯音乐。
李堰舒一首对小提琴的音色无感,此刻又觉得小提琴的声音是那么伤感。
“诺,要走了放首你最喜欢的”,然后又递过来一条徽商的烟,金黄色的硬盒子,李堰舒知道那是王跑业务用的烟。
兄弟之间,相互之间好像是不会有过礼物的。
“路上抽吧,抽点好的,自从你离开了南京再没有人和我说话了哟,兄弟”王远东说。
Sol mi re miredo ,do laso,Sol sol mi la sol remi re dolare ,lala somi。。。。。。车走了好久,歌却好像一首在放,像是当代的《送别》,这的确是李喜欢的歌,属实被拿捏得很到位。
王知道李喜欢哪些歌,李除了这个类型的就是死亡金属那一类的,他总在王的车子上放,王听了倒不怎么得劲。
但其实李什么都听,李只是后来不喜欢爱得你死我活的了,他觉得歌里面应该还可以有其他的东西。
李堰舒把行李箱从车上拿下来,在出发层入口伫立了好久,他知道,就像他出差和旅游过那些的城市,之后没有机缘巧合的话,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再去和再回来了。
李堰舒觉得此刻的感受,和大学毕业时一个个同学相继离开,最后宿舍只剩下自己看到一地垃圾那种失落是差不多的,但又有点不同。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筵席每次又和不同的人。
李堰舒觉得佛家讲的人生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求不得和爱别离,总结得实在太到位了。
体会过一种的人觉得,那真是太麻烦了。
不管怎么样,从禄口到栖霞再到浦口,告别了,一些故事,告别了,那些时间。
告别了,王远东,我终于也走了,谢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