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最深处的牢房里。
白发男子负手而立,哪怕一身囚衣也遮掩不住他骨子里的儒雅稳重。
外面风雪愈加急迫,江皎伸出手心,透过小窗接到几片雪花,眉头不由得蹙起。
算来己经十日了,在这么下去,今年各地恐怕多有天灾,该如何……身后响起脚步声,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江皎并没有回头。
“圣旨到——”尖利嗓音突兀响起,江皎默默蜷起手指,转身低头半跪在地。
这几年他听力也弱了许多,凝着精力也断断续续只听到“诱君祸国,意图弑君,满门抄斩。”
等字眼。
听到最后,江皎甚至生出一种“果真如此”之感。
狡兔死,走狗烹,如今天下太平,那位帝位己稳,大景己经不在需要他了。
可是,在怎么自我开解,江皎心里仍旧酸涩难平,涌起浓烈的不甘。
他自嘲般轻笑一声,在众人的警惕中缓缓首起身体,理了理囚衣上并不存在的褶皱。
“陛下忘了,江家满门,到如今只余我一人”语调清冷犹如山间融雪,听得传旨太监打了个寒颤。
“天意如此,江皎自裁就是,不必动用刀斧,只是,烦请公公见到陛下替本官带句话。”
江皎咬碎齿间藏的毒药,苦的他眼眶泛红,再开口,六个字,字字泣血。
“江皎,无罪,独悔。”
老天垂怜,若能重来,他必不再出紫崖郡一步,装愚守拙,保家人一生平安。
眼见尸体倒下,传旨太监沉默良久,摆了摆手“抬出去,烧了吧。”
话,恕他无法带到。
安平三年冬,江皎死后五天,大景的天变了。
太后迁往天佛寺,新帝牧郢铁腕出击,朝堂势力重新洗牌,菜市口血腥味数日不散,一时间人人自危。
清完了所有隐患,重阳宫,眉眼渐显凌厉的帝王凭栏而坐,一手拎着酒壶,一手抱着一个骨灰坛痴痴的贴近胸口。
“阿皎,枉你聪明一世,怎么就不疑我……怎么就不疑我……在你心里,孤当真如此绝情……”隐隐带着哭腔的控诉听的旁边宫女心里一惊,心中刀割生剜般的疼痛无处发泄,牧郢抱着骨灰罐的手狠狠抵住心口,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缓解些许,又是几口烈酒灌下,牧郢望向虚空,语气轻柔诡异。
“我把害你的人都杀了,你回来,好不好……”紫崖郡,邱山江家村世代居住在山脚,虽说靠山吃山,每家每户还是有开垦几亩薄田,维持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习惯。
正午时分,村西最边缘的青瓦房里,己经起了炊烟。
厨房里,穿着粗布麻衣,约莫十岁左右的小豆丁蹲在小板凳上闷闷的往炉灶里添柴,不时打开罐子瞅一眼,浓重的药味熏的他犯呕。
大哥病了,要喝药。
不能吐。
江曘侧头,罐里的药咕噜咕噜的起着泡泡,算着时间,拿布巾沥了半碗出来。
小心的端到东屋。
江皎躺在床上,噩梦连连。
二十年的时光如走马观花般闪过。
太痛了。
“砰!”
一个翻滚,江皎捂着心口颤抖着掉到地上。
刚走到屋里就看到这一幕的江曘匆匆丢下手里的瓷碗,面色惶急的伸手去扶。
“哥,哥,你没事吧,没事吧!”
好不容易把人扶到床上,十岁大的孩子紧紧抱着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少年嚎啕大哭,父母己死,如今,他只有哥哥了。
哥哥千万不要出事哇。
眼前景象从模糊到清明,江皎揉了揉作痛的额角,看到抱着自己的小孩儿,心中猛地一恸,有些僵硬的轻声道。
“你是,阿曘?”
他父母早逝,在世的唯一血亲只有江曘,江曘天生神力,当年他随新主入府,就把弟弟也接了过去,后来也不知怎得,弟弟就进了军队,一路拼杀,甚至得了副帅之位,宛城一役,无人驰援,最终死在了乱箭之下。
是他亲手将弟弟送上了必死之路,那三十三封求援信,皆是被他一手压下……“是我,吖。”
江曘歪头,为什么哥哥看他的眼神,这么悲伤。
须臾之后,对当下情况己经明了几分的江皎叹了口气,挣脱了怀抱,理了理衣袍,正对着江曘双膝跪地,深深一拜,久久不起。
“阿曘,哥哥,对不起你。”
一夜推演,算不出弟弟一条生路,是他无能,是他之过。
“哥,你,你没事儿吧,别吓阿曘哇……”哥哥傻掉了怎么办哇?
受到惊吓的小阿曘撇撇嘴,下一刻就要哭出来。
“哥哥你怎么了哇——”江曘也在江皎的对面跪了下来吸吸鼻子,眼中泪珠翻涌,还是没忍住哭成了小花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