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沉光用打火机烧开档案袋火漆时,闻到了槐花的味道。
这很荒谬。
海城十二月哪来的槐花?
但当她抖出那叠泛黄的产权文件,几片干枯的槐花瓣就粘在第三页继承人签名栏上——那里并排列着两个名字:许沉光,宋知微。
"搞错了吧。
"她拇指摩挲着花瓣碎屑,"七年前就注销的共联账户,居然还能出现在法律文件上?
"律师推来一份1988年的公证录像带:"两位的母亲在怀孕时共同买下这栋洋房,约定给将来关系最亲密的人。
"屏幕里年轻女人举起香槟杯轻笑:"比如女儿们的婚礼,或者——"录像突然卡顿,许沉光听见自己十八岁的声音从记忆里浮出来:”等我的摄影集获奖了,就把你设计的玻璃房盖在槐树下,要那种从每个角度都能看到彩虹的……“"许小姐?
"律师敲了敲桌面,"需要联系另一位继承人吗?
"她望向窗外,冬雨正斜斜划过对面大厦的玻璃幕墙。
那栋获得去年普利兹克奖的建筑,每个菱形切面都反射着令人眩晕的光——就像宋知微总爱在模型里添加的多余棱角。
"不必。
"她掰断钢笔盖,"我放弃继承权。
"钢笔裂开的瞬间,她舌尖突然尝到铁锈味。
这不对劲,自从三年前在撒哈拉中暑后,她的共感症明明己经痊愈了。
除非……门在这时被推开。
黑大衣女人弯腰捡起滚到脚边的钢笔盖,无名指上的戒痕清晰可见:"好久不见。
"宋知微把断成两半的笔盖按回她掌心,"你还在用会漏墨的便宜货。
"许沉光发现她高领毛衣下藏着东西——当年自己用吉他弦做的项链,如今正勒在对方修长的脖颈上,像一道未愈的绞刑痕。
许沉光在合同上签完最后一个字时,宋知微突然按住了公证处的台灯。
"知道这栋房子现在值多少吗?
"她手指压着许沉光的签名,虎口处露出一截疤痕,"你宁愿流浪也不肯要我的钱?
"灯光从她指缝漏下来,在纸上烫出五个橘红的光斑。
许沉光想起大三那年停电的图书馆,宋知微也是这样用手笼住蜡烛,火光透过她掌心薄薄的皮肤,像一盏正在融化的灯笼。
"是我们的钱。
"许沉光推开椅子,"另外,你挡到我的影子了。
"暴雨来得毫无预兆。
她们被迫滞留在老洋房的玄关,雨水正从门楣上"琴瑟在御"的匾额缝隙渗下来。
许沉光盯着地板上越来越近的水痕,想起这曾是宋知微母亲最喜欢的成语——首到她在女儿出柜那天砸碎了所有瓷器。
"产权交接需要双方同时在场。
"宋知微突然解开大衣扣子,"我明天飞新加坡,今晚必须处理完。
"毛衣领口随着她动作微微下滑,许沉光看见那道锁骨下的纹身:被划掉的"2020.5.21",正是自己收到婚礼请柬的日期。
"放心,不会耽误宋总监的婚期。
"许沉光故意踩过她影子走向楼梯,"毕竟你连喜帖都——""那是假的。
"二楼传来玻璃碎裂的声响。
阁楼储藏室里,一只铁皮盒正在地板上疯狂震动。
许沉光倒退半步,后腰撞上某个坚硬物体——宋知微的手臂不知何时横在她腰间,触感像一段带电的围栏。
"别动。
"宋知微呼吸喷在她耳后,"你十八岁那年往这里面塞了什么?
""摄影集手稿,你做的建筑模型..."许沉光突然僵住,"还有那盘..."铁皮盒猛地弹开。
褪色的彩虹绳首先滑出来,接着是半枚吉他拨片,最后是一盘贴着"禁听"标签的磁带。
许沉光记得很清楚,那是她们第一次吵架后,宋知微连夜坐绿皮火车去苏州录的——"当时你说..."宋知微弯腰捡起磁带,袖口擦过许沉光颤抖的手指,"如果哪天我背叛你,就把它..."许沉光夺过磁带掰成两半。
预料中的断裂声没有出现。
磁带在她掌心微微发热,渗出深红色液体,顺着掌纹流成一道纤细的河。
宋知微突然抓住她手腕:"你手上为什么有铁锈味?
"许沉光在对方瞳孔里看见了自己苍白的脸。
共感症发作时总是这样,先是闻到对方身上特有的苦橙气息,接着所有旧伤疤开始发烫。
但这次不一样——宋知微无名指上的戒痕正在渗血,而自己掌心浮现出完全相同的伤口。
"你在我身上...留了印记?
"许沉光声音嘶哑。
宋知微的睫毛剧烈颤抖起来。
当年火灾现场的记忆碎片突然同时刺进她们脑海:滚烫的门把/许沉光推开她时被铁钉划破的掌心/浓烟中宋知微哭着把染血的手按在对方相同位置/"要痛就一起痛"/救护车鸣笛声里无人听见的誓言——"不是印记。
"宋知微扯开高领毛衣,露出喉结处早己愈合的咬痕,"是你从来不肯彻底带走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