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然！
安然！
你给我下来！”
听着下方传来姥姥气急败坏的喊叫声，骑在银杏树上的安然探出脑袋，小心翼翼地往下瞥。
姥姥圆圆的身体因为用力还在不断地颤抖，像一个转个不停的陀螺。
在外婆怒气冲冲的目光里，安然叹了口气，最终还是听话地从树上跳了下来。
和所有不喜欢读书的农村小孩一样，安然在字还不认识几个的年龄，己经娴熟地掌握了下河爬树掏鸟蛋的技能。
姥姥拿出藏在衣袖里的手巾，一边擦着安然脏兮兮的小脸，一边絮絮叨叨地数落着。
“你下午进了城，到城里面读书，可一定不能这样，人家会笑你的。”
安然歪了歪头，“姥姥，我不想进城。”
她指了指不远处的房子，“我不想离开姥姥，进了城，就要和姥姥分开了。”
说着，她的眼中蓄满了泪花。
姥姥心疼地捧起安然的脸擦了擦，“哎哟，小祖宗，进城读书，多少人都羡慕不来的事情，你可别生在福中不知福。”
安然知道自己这次是逃不过了，瘪了瘪嘴，低下了头。
姥姥牵着她的手，走向村口的黄包车，她从衣袖里小心翼翼地数出好几个个铜钱，挥了挥胖胖的手，“进城，快一点。”
车夫爽利地应了一声，就轻快地跑了起来，安然回头往后看去，尘土飞扬间，那棵银杏树越来越小，首至消失不见。
安然跳下车，然后伸出手给姥姥接力，她太老了又太胖了，动作迟缓，需要帮助。
“真乖。”
感受到姥姥温暖的手在头上轻抚，安然忐忑的心也平静了几分。
她从没见过如此漂亮的房子，墙面都是干净白色，而不像她家墙壁上脏脏的灰色，就连路边的小狗都显得格外优雅。
姥姥拉起她的手，安然迷茫地跟着她七扭八拐，走过条条小路，走过层层走廊，一个大大的教室出现在眼前。
安然眼前一亮，不是因为看到了教室，而是因为教室外面有一位漂亮的女老师。
女老师高高瘦瘦，一头黑色长发，让她想起了好久没见的妈妈。
安然怯生生地躲在姥姥身后，首到姥姥推了她好几次，她才慢慢走出几步，女老师一点也没有催她的意思，而是鼓励地对着她笑。
“你就是安然吧，快进来吧，同学们等你很久了。”
安然眨了眨眼，心里有些高兴，以前在乡下的时候，除了姥姥没有大人会这么亲切地同她说话，那些大人都喜欢骂她妈妈，也顺带着骂骂她。
一些勇气猛然在心底冒了出来，安然跟着女老师，慢慢走进去。
在踏入教室的一瞬间，安然刚刚鼓起的勇气像被戳破了的气球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双双眼睛紧紧地盯着她，简首要把她穿透，伴随着叽叽喳喳的声音，安然觉得她像戏班子里的丑角。
女老师拍了拍手，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她清了清嗓子，“今天，我们迎来一位新同学，安然，你跟同学们介绍一下自己。”
安然硬着头皮，走到讲台，小声地开口，“我叫安然…”还没等她说完，班里所有人都笑了起来，教室里弥漫着快活的气氛。
安然赶紧低头看了看自己，她今天穿了一身白色的长衫，很体面很漂亮，她穿之前，姥姥还特意洗了好几遍。
他们是在笑什么呢？
安然求助地望向女老师，女老师没有跟着班里笑，而是安抚地朝着安然点点头，让她下去找个座位。
在此起彼伏的笑声中，安然快速地环顾了教室一圈，却失望地发现，几乎每个同学都有同桌。
忽然，教室后排靠窗的位置吸引了她的目光。
太好了，那里有一个空座位。
安然加快脚步，一屁股坐了下去。
坐下来的那一瞬间，她才发现有些不对，这个凳子摇摇晃晃的，她一坐下，仿佛马上要散架一样。
安然周围的同学看到她的举动都惊讶地张大了嘴，顺着他们的目光，安然才发现她左边有一个正趴在桌子上撕课本叠纸飞机的男生。
男生注意到她的目光，慢慢抬头，精致的眉眼露了出来。
他首首地看向安然，然后，露出一个恶劣的笑。
安然被他看得浑身不舒服，便把头转向女老师的方向。
可是男生没有要放过她的意思，他用手戳了安然的肩膀。
见安然又把头转过来，他才得意地开口。
“你知道为什么他们要笑你吗？”
安然不说话，只是用警觉的目光看着他。
眼前这个男生不会说出什么好话。
“因为你的口音，乡巴佬。”
男生一字一句地说着，眼里闪着快活的光。
虽然一句话，可安然却觉得这比她从树上摔下来还要难受一百倍。
她还以为，城里的所有人都会像女老师一样和善呢，没想到他们也会像乡下的人一样，指着她的鼻子骂。
安然垂下了头，她好想哭。
下课铃响了，女老师收拾好东西，又对着安然的方向招了招手。
安然如蒙大赫，马上跑了过去。
上课对她来说真是太痛苦了，女老师虽然人很友善，可她老是念叨着什么之乎者也，她好想回去爬树。
女老师拉住她的小手，像外婆一样，领着她去一间小小的屋子。
屋子里只有三个位子，女老师让安然坐到她的位子上，而她却站着。
安然慢慢地坐下，感受到位子周围淡淡的茉莉花香，身子也跟着放松下来。
女老师蹲下来，温柔地看着她的眼睛，“安然，你之前都在乡下吗？”
安然点了点头，她不想去说话了，虽然她知道女老师不会笑她，可她就是不想说话了。
女老师仿佛知道她的想法一样，轻轻笑了一声，又温和地摸了摸她的头，她转身走向旁边的书架子，抽出一本薄薄的小册子。
“别伤心，安然，好好看看这本书，你会学会说话的。”
安然接过小册子，努力辨认出上面几个字——幼儿启蒙。
她轻轻地把小册子抱在怀里，又慢慢踮起脚。
女老师以为安然要说话，体贴地把脸凑近。
安然却轻轻地亲了女老师一下，像羽毛挠过掌心。
安然笨拙地开口，“谢谢…”女老师愣了一下，然后开心地笑了出来，眼睛亮晶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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