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夜晚,霓虹灯隐约。
楼下酒吧音乐放大,窗帘拉住,漏出的一线。
亮如白昼。
陈祎颠颠文件夹,将它放入右手边一排文件的首位。
握住瓷杯上的把手,按了按眼角,轻啜一口,皱眉。
茶早凉了。
咽下苦涩的液体,她放下茶杯,轻轻一磕,磕出满楼的空荡。
同事小涛走了进来,从座位边拿起公文包和西装外套,诧异道:“姐,你还不走啊?”
陈祎勉强朝他笑笑:“做完这轮的策划案就走,明天周日,好好休息。”
“你可是真劳模,不像我,光是迟到就能把工资扣光。”
小涛说。
“唉,各有各的活法。”
她说。
“你也早点回家,熬到明天就能休息了。”
“明天我还要来公司。”
“…别太拼了。”
“没有,我自愿的,快过年了,忙完这轮能好好过个年。”
小涛本来准备走的,看了眼她,她眼角抹着遮瑕,长发在脑后束成低马尾,几缕垂在前方己经变得凌乱,眼神也失去了光亮,他欲言又止。
“叮铃铃”“等会儿,上头来电话了。”
她抬手,赶忙接起。
“好,那我先走了。”
小涛摆摆手,边穿衣服边走了。
陈祎垂眼,强打精神,声音恢复早晨饱满的柔和恭顺:“您好,请问有什么需要交代的吗?”
那边沉默一阵,首到陈祎唤了好几声疑惑的领导,这道中年男人的嗓音才开口:“你被解雇了。”
陈祎的身体和微表情僵在原地,仿佛听错了,“…什么?”
“感谢你为公司作出的贡献,奖金和工资稍后会打给你。”
她拿着手机的手不住发抖,另一只手伸过来按住它,冷静地问:“给我个理由。”
“没有特别理由,公司需要减员。”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啊?”
微弱得如同蜡烛吊头的火苗。
“滴滴滴”噗。
火苗突地熄灭。
她坐在椅子上,把屏幕扣下,公司常见的景象似乎变得不同,她坐在椅子上。
过了半小时。
轮子轻轻一动,她从椅子上站起。
拿起手机,伸展右手,狠狠砸向落地窗,“日你奶奶个祖宗!”
“砰嗵”屏幕和玻璃蔓延道道裂痕,手机滑到地上,发出闷响。
陈祎的心也裂开了表面道道痕迹。
随着猛然用力,她的眼前一阵阵发黑,楼下红红绿绿的灯光变得模糊,这是低血糖的前兆。
她无力缓慢地拉开抽屉,拿起彩虹糖的圆筒,如同羽毛一样轻——里面空了。
陈祎疯了一样在座位上搜寻,所有的柜子都被打开,所有的文件都散乱在地上,笔筒倾倒,便签落进茶杯。
“糖呢,怎么没有糖…”她缓缓瘫坐在地上,笑着笑着哭了,她捂住脸,狠狠把发圈揪掉扔在地上,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为什么没有糖啊…”嘴巴里冷茶的苦涩上升,蔓延,充斥整个空虚的身体,无尽的苦涩急需一颗鲜亮的糖。
……不知不觉间,陈祎回神,往下看。
清爽的夜风从脚底万丈高楼往上旋,卷过她发黄的柔顺长发,她蹲下,脱了低跟鞋。
放下了什么东西在鞋子旁边。
她抬头看了一眼。
乌沉的蓝色天幕有一些微渺的星光,不见弦月,更无满月,城市夜晚总给人以温柔安静的错觉。
实则,这里的天空升腾着最浓郁的欲望。
她的睫毛动了动,瞥见一种雪白的飞鸟划破黑夜,飞向无尽的远空。
下一秒,另一种飞鸟划过天空——十万都市腾起大雾,雪白的雾气蔓延,缠绕而上,穿着一身西装套裙、长发凌乱的她猛然坠入。
一道洪钟般的声音从西面八方灌过来——“金蝉子,你前缘未了……”“金蝉子……”阳台上一缕风吹过,纸页发出轻响,被鞋跟压着的绿色便签纸上写着清秀的几个字。
对不起。
不知过了多久。
“醒醒,醒醒……”“…唔?”
陈祎感到有人在摇晃她的肩膀,猛然蜷缩,就像即将下坠。
她悚然睁眼,剧痛却并未再次传来,一个男人在满是柔软云朵的背景中低头看她。
这个男人生就一副慈悲相,穿着雪白纱衣,里配蓝色中衣,半束长发为冠,剩余漆黑的发丝垂在背后,他的眉毛又黑又长,鼻尖和脸的弧度温润柔美,若不是身材宽阔乍看如女人的面相,他抿着淡红的薄唇,从长长睫毛底下看着她。
“你哭了。”
他说。
伸手替她擦去眼角的泪滴,但却擦不尽。
陈祎握住他的两根手指,送到唇边,吻了吻。
下一刻被捏住嘴,男人的眼神震怒而诧异,“陈祎!
看清我是谁!”
“看清了,”她抬起下巴仰视他,恍如大梦初醒,慢慢地笑了一下,“师兄。”
“既认得我,为何做出如此失礼之事?”
慈航皱眉,在身上擦了擦手。
陈祎垂着头看不清她的表情,听见她呼出口气,声音却是笑着的:“很久不见师兄,不觉昏了头想要亲近,望师兄海谅。”
他的衣带被陈祎一拉。
慈航心头一动,不禁有些恍惚,“是吗?
那就别哭了。”
“……师兄,能抱抱我吗?”
她低头,眼泪从下巴不断滴落,脸上却没有悲伤的表情。
衣带被抽离,慈航站起,背过身道:“不妥。”
陈祎笑着说:“也对。”
轻轻后仰,躺在了天空的云朵中,闭上了眼。
头顶侧方,慈航的嗓音好听极了,如冷泉悉数灌入银瓶之内,他一双妙目俯视着自己。
“金蝉,你己经醒了吗?”
“…嗯。”
“那就别赖在这里了,随我去见祖师。”
“师父他老人家还好吗?”
“一切如旧。”
“嗯,他的手指还算干净吗?”
慈航一怔,“自是干净,何意?”
陈祎却是沉默:“……”慈航等了一会,只听得飘荡的颂佛声和偶尔的钟鸣。
他低下头。
高挑的女子随意躺在地上,一只手放在身侧,另一只手盖在眼睛上。
“师妹?”
他蹲身,手指轻探她的鼻端,陈祎的呼吸均匀……睡着了。
传说中的观音大士叹口气,手掌盖住她的额头,低声道:“金蝉…欢迎回家。”
衣带垂下,他纡尊降贵地弯身抱起陈祎,踏上云头,倏而两道身影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