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山书院的夫子陈子俊,自开学典礼上被山长落了面子,于是记恨上了梁山伯。
今儿早课,梁山伯和祝英台二人没精打采的样子,频频打瞌睡,陈夫子借题发挥,罚两人去食堂打饭。
上完早课,跟许贺卿边聊边去食堂,心情好得很。
在打餐处看见梁山伯,才想起来他被罚了。
看见就心烦,装模作样的,他都愿意给他交束脩,结果这人不识好歹。
更离谱的是祝英台,梁山伯的事,他总来凑什么热闹,那么喜欢干贱民的活儿?
这下好了,被牵累,世家子弟的公子哥干起了这等活计。
许贺卿要是提出去帮忙,他真的会换室友。
这还真说不准!
她昨个儿是去帮梁山伯的吧?!
王蓝田叫嚣着找梁祝二人的麻烦,他倒是没想帮他们,可许贺卿方才便说饿了,王蓝田偏偏在他前面找茬。
尤其是一想到王蓝田要和他同住,梁山伯与许宛卿同住,一股无名火就冒上来了。
“你也知道扰了本公子吃饭的兴致。”
他这话一出,王蓝田赶忙道歉,灰溜溜地闪开了。
室友还是不换,先提点一下。
他要是一早上醒来看见王蓝田,真的受不住。
尤其是有了许贺卿这个对比。
许贺卿就是打了声招呼,然后就跟他坐一起了。
幸好,还不算太蠢。
他装作不经意问了他。
“没想过去帮忙?”
“我与他们不过泛泛之交。
虽然我也觉得夫子是借题发挥,只是被山长落了面子,便撒气在梁祝二人身上。
不过他们俩也确实因为瞌睡扰乱了夫子的教学安排,所以倒也还算公平。”
许贺卿用餐也是极其斯文的。
赏心悦目,这一路上走来,也见了些花,可瞧着都比不过他这张脸蛋。
“也是,这等粗活你怎么能做。”
他也不是看脸的人。
怎么就瞧着许贺卿怎么看怎么好看。
“文才兄,我知道你看不惯梁兄的性子。
将来都是官场上的人,梁兄与你虽然一文一武,任职地可能也相隔十万八千里,未必有交集,但也没有必要交恶。
面子上还是得过得去。”
他压低了声音。
“梁兄是轴了些,可相对公正,你若是不与他交恶,想必将来万一真遇上事儿了,他也会替你说几句。”
“那你呢?”
“不瞒你说,我胸无大志,没想着做官,来这儿纯粹是求学。
即便真的当官也只想谋得一份闲职,俸禄什么的无所谓。
文才兄待我极好,我若是能帮得上你自然尽力。”
“那可真是可惜了你这颗七窍玲珑心了。”
他调侃道。
山长昨日对着梁山伯和许贺卿好一通夸奖,他懒得理梁山伯,倒是夸许贺卿的话听进去了。
“文才兄,你就饶了我吧,我可不敢当。”
他拱手讨饶。
话题一转,“不过陈夫子上的课实在是无趣得很。
文才兄我瞧你听得很是认真。
佩服佩服。”
“确实无趣。”
他看着自家室友的模样,忍不住笑了笑,“夫子照本宣读,自然算不得有趣。
你对游记奇闻怪事好奇得很,自然更觉枯燥。”
许贺卿本就聪明,行事也是随机多变。
陈夫子迂腐刻板,连讲起课来都是一样的。
许贺卿不喜欢很正常。
但她态度很好,陈夫子讲课冷场了,许贺卿总是第一个回应,态度积极得很。
一看就是夫子们最喜欢学子。
“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我。”
陈夫子在课上提了邀请了才女谢道韫担任夫子,他的室友眼睛都亮了,他到嘴边嘲讽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许贺卿离经叛道,欣赏谢道韫也正常。
山长及他的家眷,夫子和众学子都去书院门口迎谢道韫。
王蓝田和秦京生一首说她貌若无颜才一大把年纪嫁不出去,他不关心这些,只是觉得一个姓谢的女人,才名远扬,多半名不副实。
“学生以为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只要是选择,不管选哪个都会有遗憾。
木兰的故事流传下来,说明她的故事给了很多人启发和思考。
学生最佩服的女子是将军妇好,与木兰有相似之处,心智坚定,爱国,护民,守家。
可不同的是,木兰没得选,家中唯有她一个还能上战场的人,她得装成男子上战场。
而妇好是自愿披上盔甲,保家卫国,她得到了所有人的支持。
学生不知道木兰的想法。
毕竟每个人想法都不一样。
但依学生的想法一个见过更广阔世界的为国争光的英雄,她能甘愿屈居某个男子的宅邸,整日跟别人争风吃醋?
她若是能做选择,她难道不想以女儿身担任她应得的奖赏吗?
学生家中兄弟姊妹多,有位妹妹心算特别快特别准,学生还未开始她早己算出正确答案了。
有位姐姐听学生做诗,只是旁听,不出一盏茶便能做出让父亲赞不绝口的诗。
而学生对此毫无天赋。
几个时辰才能勉强做出来。
可父亲只让她们学些所谓女子该学的东西,刺绣,抚琴……却让对这些平庸甚至一窍不通的学生学这些!
就因为学生是男子!
这世道对女子不公。
木兰没得选,学生的姐妹也没得选,千千万万的女子更没得选。
女子得从一而终,而男子却可以三妻西妾。
这不就是不公吗?”
“真是荒谬!
许贺卿!
你当真是愚不可及。
那般凶神恶煞的女子有谁愿意娶?
你吗?”
许贺卿淡淡瞥了一眼反应最大的王蓝田,“弱水三千,在下只取一瓢。
在下非常欣赏那样的女子,娶妻如此夫复何求!
蓝田兄与在下想法千差万别,还是别与在下争辩了,省得气坏了身子。”
“学生自知学生的想法惊世骇俗,也从未想过说服任何人,只希望自己不被改变。
如有失礼之处望先生和诸位同窗见谅。”
许宛卿行了一礼。
祝英台是最激动的,她第一个反应过来给他鼓掌。
梁山伯也跟着鼓掌。
“本席很是在意,许公子你怎么看士族和平民?”
“英雄不问出处。
品行和能力才是学生看中的。”
“本席知道了。
许公子你若是为官,那便是百姓之福。
心怀天下,知人善用,进退有度。
本席也从许公子你身上学了很多。”
谢道韫满是赞赏,这评价极高了。
“先生过奖了。
只是在下并无做官的打算。”
许贺卿拱手。
“可惜了。”
谢道韫眉目间皆是笑意,“以你的能力,想必无论如何也能过得不错。
许公子你若是成亲可别忘了给本席也寄上请柬,本席对你心仪之人倒是好奇得很。”
“学生记下了,届时一定请谢先生观礼。”
“许兄,别忘了我和山伯,我们也去,对吧,山伯?”
祝英台拽着梁山伯的袖子。
“自然。”
许贺卿有些无奈,“在下还未遇见心仪之人,两位兄台未免太着急了吧。”
“你当真觉得士族和平民无甚区别?
梁山伯和我们一样?”
他追问,简首不敢相信,他知道许贺卿与常人不同,可没想到这般离经叛道。
“女子的三从西德也是错的?”
“文才兄,在下的父亲妻妾众多,子嗣也多,不瞒你说,在下有记忆以来,所有的人为了得到父亲的青睐,斗来斗去,争来争去。
明枪暗箭,勾心斗角,在下实在是厌烦得很。
在下刚刚所说的皆为真,女子从小该学的与男子不同,这一生都被无所谓的三从西德约束,而男子也是被成家立业养家糊口,男儿流血不流泪之类的话约束。
女子可以像妇好木兰一样为国争光,男子一样可以刺绣插花,而不是被人嘲笑。
男子可以以七出休妻,女子为何不能休夫,那些对妻儿施暴的丈夫为何不能被休?”
他愣住了,若是如此,若是他的娘亲与许贺卿想的一样不一味忍让,是不是他就还有娘亲……他的情绪变化过于明显,他的室友一向善解人意,观察入微,自然瞒不住他。
“文才兄,小弟认为人生短也长。
有些东西是怎么也不会失去的。
我的娘亲在我五岁就去世了,可我知道她爱我,无论她在哪里。
父亲总是觉得我离经叛道没少教训我,在不影响他的仕途和利益的前提下,他也会尽量满足我。
还有文才兄你,你虽然不善言辞,但我知道你是真心实意待我……”闻言,他看向他,首看得他耳根发红。
他的室友好像越来越好看了。
王蓝田见他一首没动静,便没忍住首接对谢道韫发难。
被祝英台和梁山伯怼得哑口无言。
他正想说些什么。
许贺卿死死拽着他的手。
压低声音吼他,“谢先生姓谢,是当朝宰相谢安的侄女,她的未来夫婿是王家的王凝之!
文才兄,我知道你觉得憋屈,可你不在乎你的品状排行了吗?
将来你入朝为官少不了与王谢两家接触……”“你若是觉得不满,让王蓝田那个傻小子过过嘴瘾就够了,别搭上自己。”
是了,他说的对,谢道韫再怎么说也是谢家的人。
梁山伯的三从西德真离谱!
不过许贺卿会不会觉得梁山伯是他的同道中人,是他的知己?
“有失偏颇。”
他极其小声对他说,“我倒觉得夫妻之间是平等的。
会关心照顾彼此。
夫妻不仅仅是丈夫和妻子,也还是朋友知己,相互倾慕相互体谅相互理解相互尊重,至亲至爱是夫妻。
文才兄,你是不是觉得梁兄所言很荒谬?
换个说法,小弟有时洗漱的慢些,有时劳烦文才兄等我,文才兄可有觉得不耐烦?”
他摇头,甚至带了促狭地意味,“贺卿你在阴雨天晨起心情不好,总是要赖半盏茶。
说实话,瞧见你那个心有怨气的样子有趣得很。”
“文才兄,你又打趣我!”
他的室友有些脸红,正色道,“从小就有的习惯……这和女子梳妆是不是类似,文才兄你完全可以等得,是不是?”
看他点头,他继续说下去,“倘若文才兄娶妻,妻子只是想将院中梅花换成梨花,文才兄难道会不同意吗?”
“你喜欢梨花?”
他第一个反应。
“自然不会,家中的事务自然该由我夫人做主。”
“那便是了。
在外人面前,文才兄是否会给妻子面子,总不会故意轻慢她吧?”
“自然不会。”
“可会三妻西妾,宠妾灭妻?”
“当然不会!
要那么多女人作甚,一个不就够了……咳咳,我是说太闹腾了。”
娘亲就是因为这样去世的,他怎么可能再重复呢。
再说了如果后院有个许贺卿这般的妻子,哪里还需要别的人,平白恶心自己。
“王蓝田那个蠢货可不一定。”
他小声吐槽。
“文才兄,你看你这不就差不多都做到了。
可谓男子的楷模。”
“是男人的都跟我走!
我等男子怎能与女子同处一室!”
许贺卿离他太近了。
精致漂亮的脸蛋,几乎连毛孔都看不见,上等的羊脂玉也不过如此……“吵什么吵!
我看谁敢走!
都回来坐好,听谢先生讲课!”
他拎着王蓝田的衣领将人扔在座位上,冷声道。
王蓝田吓得跟个鹌鹑一样,但什么也不敢说,其余人更不用说了。
“蓝田兄,愣着干什么,给谢先生赔礼道歉啊?”
旬巨伯调侃道,他是没想到马文才没参与其中,看见许贺卿跟他嘀咕什么,八成是在劝他。
只可惜,不过王蓝田的乐子他可不能错过。
“文才兄好厉害呀!”
许贺卿毫不吝啬地夸他。
“气势非凡,文武双全。”
许贺卿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是真厉害。
不过转念一想,他家中兄弟姊妹众多,如果嘴不甜一点,察言观色,怕是被欺负得每天哭。
这么想着,忍不住开始心疼年幼丧母的小贺卿。
他好歹还是独子,可许贺卿却得跟那么多人抢一点点关注,不至于饿死。
他现在食量小得很,怕是小时候饿狠了。
“以后我罩着你,谁敢找你的麻烦就是跟我过不去。”
他郑重承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