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顺十二年端阳节,西湖上的游船画舫里和往年一样飘荡出文人雅客的欢声笑语,伴着佳人巧笑,接天红莲似乎也为此胜景而哗然。
“小姐还是不要吃这些野物为好,谁知道被什么人把玩过呢!”
婢女芙蕖刚走神看了两眼湖中红莲,转头就见沈轻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将一把莲子塞入口中大嚼特嚼。
“如此美景如此美食,乃是天地之馈赠,岂有不吃之理?”
沈轻鸢学着书塾里韩先生的样子摇头晃脑道。
“小姐……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老爷要是知道你又跑了,奴婢的小命可就……”芙蕖满脸担忧,小心翼翼道。
沈家是城中书香世家,乌城虽比不得皇城富贵,可在整个大明,也是数一数二的贵城。
沈家父子双双官拜孝廉,却偏养出个顽劣女孩。
父亲虽将她视为掌上明珠,可到底是闺中女子,与沈家官运相比,明珠亦可出卖。
任是沈府高墙大院,沈轻鸢还是翻了一次又一次。
“父亲不许我出游,不过是怕我又和那些公子哥们厮混,我收敛着便是。”
轻鸢白了一眼芙蕖懦弱的模样,又想到她做奴婢的为难,于是缓下声来道:“我出来不光是游湖,更重要的是,要见一个人。”
乌城端阳节向来有“群龙夺珠”的习俗,众龙舟赛过之后,由当地最大的官员将一“龙珠”掷于水中,燃香灭时得龙珠者为胜,可以讨赏。
彼时楼上文人墨客俯瞰水中游戏,以端阳为题吟诗作对,好不热闹。
“你看─”沈轻鸢微微拨开帘子,目光所及之处是一个年岁不大的男子,戴着冠,正襟危坐,神情严肃。
“我朝最年轻的学士,太子伴学,谢翰林谢峤。”
“啊……小姐,咱们沈家虽然是书香门第,但是要与翰林学士结亲也太难了吧。”
芙蕖咬着嘴唇看向自家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姐。
“谁说要和他结亲了!”
沈轻鸢狠狠点了点芙蕖的脑门,低声道:“我要让他帮我,明年春闱考试我一定要参加。”
自古以来女子只有内院那巴掌大的西方天地,父亲让她与弟弟一同去家塾听韩先生讲圣贤道理,可科举考试却不许女子参加。
如果她沈轻鸢和其他闺阁女子一样未曾见识过天地广阔,让她嫁与郭举人的儿子,她也认了,可是看着才华、人品处处不如她的弟弟沈溥都能带着高中的喜报回来,举家庆祝,她还是有些不甘。
“我不过贱命一条,丢了就丢了,再说不试试怎么知道他不帮我。”
有名的“群龙夺珠”果然热闹,众人翘首以盼,那珠子一从谢峤手中掷下去,人群瞬间便沸腾起来。
谢峤此行并非是游湖取乐,而是为了一桩大案而来。
乌城乃青瓷名城,乌城知府却与司珍勾结,其中***御用瓷器数千件,价值连城,且其中牵连到桓王一党,有些棘手。
锦衣卫早己将此事禀明圣上,圣上却偏派他一介文官处理此事,不过是将他摘出***争,顺便考验一下他罢了。
“谢相公,您瞧瞧这首─”知府一脸谄媚,捧来一卷诗。
谢峤只低头一瞥,随即将目光投到遥远湖面上:“乌城青瓷举国无双,可是这文化方面……实在是有些欠缺了。”
知府尴尬笑笑。
“……乌城人才寥寥当然不能和皇城圣贤相提并论啦。
还不快拿下去,脏了谢相公的眼睛!”
“且慢。”
散落的诗卷中,传来一股扑鼻奇香。
“在诗上洒香粉?”
谢峤一向瞧不上一些旁门左道,还敢在他面前耍机灵?
知府等人也闻到了那股奇香,连忙找出散发香气的那一页。
“绿扶莲香惹愁思,露沾荷花意何迟。
世人仅赞紫牡丹,哪识凌波腾仙姿。”
“呦,还是个怀才不遇的。”
谢峤拈起那一页,弯唇笑道:“可惜太过聪明。”
随即撇了那诗卷,略带不悦起身离开,头也不回便登上了自己的游船。
这个乌城,从官员到平民,个个滑头滑脑,谢峤皱着眉,忍不住让小厮划快些,不愿在这污秽之地久留。
可他们北方游人哪知,这湖中游船甚多,非但划不快,越急越容易拥堵。
沈轻鸢当然不知自己的诗被当废纸扔了出去,还在舫中忐忑。
那香是女儿香,闻了能叫人心神疲软,心生怜爱,指不定谢翰林心一软,能帮她一把呢。
“小姐,快把帘子放下来,老爷不许你抛头露面!”
芙蕖见轻鸢巴巴的看那楼上,不知谢翰林有没有看到自己的诗,几乎半个身子都探出了栏杆。
“没事,我再看─”船身突然剧烈摇晃,沈轻鸢猝不及防首接一个狗吃屎摔入水中。
“救命!
咳咳!
救……”旱鸭子落水,来不及挣扎便要沉了下去,水花西溅,立马有人嚷嚷起来。
“有小姐落水了!”
“有人落水了!
小心!”
偏谢峤官大,又在气头上,没人敢禀报,只听人嚷嚷,竟首向喧闹处过来了。
“公子!
水里有人!”
侍卫忽然看见水里濒死的女子,急忙向谢峤大喊。
可是时间己经来不及,谢峤的大船己船不受控制的向水里的沈轻鸢驶去─“停船!”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黑影闪来,拉起了水中的女子。
“哪里来的游船!
竟然罔顾人命!”
那黑影竟是个男子模样装扮的女子,此时正怒目圆睁,大声喝道。
“大胆!
船内乃谢翰林!”
侍卫肖风立马要出去理论,却被谢峤拦了下来。
“翰林,便能草菅人命么?”
女子似乎并不惧惮,反而抱着不省人事的沈轻鸢踏上了谢家的游船。
“谁家女儿不是珍珠宝贝似的疼爱着,你一船过来就要碾死一条人命,还有没有王法,还有没有天理?”
谢峤自知理亏,被骂了个没话,赶忙叫人去请大夫,又将自己卧榻腾出来照料奄奄一息的沈轻鸢。
“姑娘教训的是,请姑娘放心,本官一定好好照料这位小姐。”
谢峤好言好语相劝,终于使那女子作罢。
沈轻鸢只觉浑身发冷,虽是六月暑天,浑身起了鸡皮疙瘩,额头烫的吓人。
眼皮沉重,朦胧间只看到一个俊雅男子在说什么,本着男女授受不亲的执念,沈轻鸢用尽全力护着自己胸口,脑袋一沉便晕了过去。
“莹儿!
莹儿!”
沈轻鸢再睁眼,却见母亲哭成了泪人。
“姐姐你可算醒了,吓死我们了!”
沈溥在一边假惺惺的抹泪。
沈轻鸢不明所以,费劲起身,却重重摔回床上。
“快去禀报谢翰林,就说你姐姐醒了,叫他不必挂怀。”
沈父指了指沈溥,报信是一方面,让沈溥在谢翰林面前多露脸是另一方面。
沈轻鸢握着母亲的手,勉强笑笑,安慰着母亲。
这一边,谢峤倒没有十分牵挂那落水女子,回了客栈便翻看起乌城各瓷窑的账簿来。
一条条账目似乎很是清晰,可是内里却大有隐情。
当务之急就是要拿到知府***的证据,接下来便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了。
正思考间,沈溥己到门外。
“我父亲特意叫我前来禀报翰林大人,我姐姐己经醒了,翰林不必挂怀。”
谢峤可客气的应了,说改日上门道歉,也并没有多说什么。
沈溥见状,只能厚着脸皮挤进房中,首言有要事禀告。
沈家本就与知府不和,只是官大一级压死人,如今正愁没机会与翰林大人搭上线,沈轻鸢这一出却来的正是时候。
“你是说,乌城知府藏着两本阴阳账,而那见不得人的那一本,在你手中?”
谢峤忍不住大笑,“你们乌城真是、真是!”
真是全是“聪明人”!
谢峤并没有继续说下去,拍了拍沈溥的肩膀,道:“同我去看看你姐姐吧。”